蓋雲看到病房外的阿潤,看到那張漂亮的面孔,即使隔了近兩年,卻一下子被拉到記憶的裂縫中。
填補得清楚。
他非常非常好奇,這個名為阿潤的男人和小山究竟是什麼關係。
那把鑰匙打開保險柜的一瞬間。
雪花般的明信片湧出。
他目睹,那個漂亮的男人慌亂、崩潰。
跪在地上,將頭深埋明信片中,而他抱著的遺照中,那個戴著警帽、穿著筆挺的少年,彷彿在安靜地望著阿潤。
那是蓋雲從警校系統中調出的小山的入學照片。
那是一切還沒開始的時候。
他令相館仔細修復,才栩栩如生。
少年青澀溫柔,還不會愛。
他死亡的時候,卻已經經歷深愛、以及,被深愛。
小山的那位遺孀和阿潤氣質非常近似,容貌亦有相似之處。
如清澈見底的雙目和柔軟飽滿的紅唇。
蓋雲十分迷惑。
小山愛的是誰。
阿潤頸背單薄,顫抖得不能自已。
小小的孩子搖搖晃晃走來,她拿著小小的木劍戳蓋雲。
一定是壞人吧,才把爸爸惹哭。
蓋雲抱起她,問她叫什麼。
「豆沙,小豆沙啊。」她學著父親呼喊她時的模樣,這樣告訴蓋雲。
蓋雲心驚。
一定有一個人撒謊了吧,小山心中深深藏著的那個人,只能是一個。
可是這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那些明信片上,每一張都標註著未來的日期。
未來的每一天,都是一張寄語。
「因為死亡而無法如約而至的那些明信片,只能以這樣的方式,我很抱歉。」
「你今天好嗎,豆沙?」
「今天天氣也許不錯。」
「今天我也陪著你,一直都陪在你身邊。」
「到了雨季,也許今日有雨。你或許哭了……不要哭……對不起……」
「我不肯離開,從不肯離開。死神的力量可真大……」
「我我必須承認,我也曾幻想過我們的未來,我也這樣做過。」
「可事實證明,我的推理沒有一次差錯。我們沒有未來這個推論,推演出來的結果,如此分明。是我用最後的時光親自證明。」
「希望你一日又一日,讀完這些卡片的時候,已經學會釋懷,不只是我的離開。」
「未來有人在日光下、毫無顧忌地牽著你的手,帶著你去喝你想喝的咖啡。不要怕。」
「我不配。」
「我不配做警察,也不配做丈夫。」
「我知你恨我,但做你的丈夫的權利,請允許我私自保留在今生、死亡之後。」
「我是不該有情感的機器,他們在造神。我漸漸失去神性,所以應有今日之報。我尚存人性,因此深深戀慕著你。機器是不會愛人的,神也不會。」
「我……昨日說愛你這件事,我猜,一定令你驚訝了。」
「我如此愛你,不要驚訝。」
「七年了,你一定不再喜歡我,我甚至從未如此殷切地希望,你還如昨日恨我啊,我的小女郎。」
「你的人生綿長,下輩子必不會碰到我。」
那是給房客阿潤的。
還是遺孀豆沙的?
蓋雲走過小山的85年、87年、96年、98年,走過他的一輩子,那是小山落筆愛著的豆沙,從未觸及到的時間。
他沒辦法告訴豆沙,她的丈夫是個多麼好的人。
在唐小山還完整活著的時候。
阿潤看著蓋雲走近她,這一天,是1999年的臘月初七。
我們所看到的一切的發生的開始,1999年。
所有的時光的刻度都會融入今日。
無論有些真相是否緊趕慢走,錯落有秩地匯入時間的海。
阿潤害怕眼前的男人。是他把小山帶回家,是他親口說著,小山死了。
阿潤想起小山的遺照。
十九歲的唐小山如此溫柔,二十九歲的阿潤站在那裡,手腳冰涼,眼睛痙攣。
他覺得自己像一隻吹滿了氣的布袋,鬆開口,就失去了生命。
他不知道蓋雲是司徒斐的親人,他倉皇地逃走在日光的甬道中。
阿潤厭惡哭泣。
她怕自己喊女兒名字的時候,都眼淚上涌。
曾經,那樣艱難又努力地……擺脫小山,又警示自己,用這個自己厭惡的名字警示自己,照顧好那個女孩。
人所重視之物,如名利、執念,他日必成魔障,回以重創。
阿潤漸漸明白此等道理,除了報仇之外,萬事反倒隨波逐流。
吉太太時常約阿潤喝咖啡,她的情感複雜,並無背叛丈夫之意,也實在不敢,但是阿潤帶給她的心靈慰藉,無法比擬。
她渴望看到他溫柔體貼的模樣,聽到那些如棉花糖一樣甜軟純凈的話,哪怕阿潤是有所求,吉太太心中平靜時想到此處,也是心甘情願給他的。
她想起一事,笑著低語:「阿潤,申老闆最近似乎有些動靜?」
吉太太此語一出,阿潤便知她是何意。申力如今為奎因供貨,且數量巨大,實在惹人眼紅。
吉先生那樣鑽營的人,一定要指示吉太太探個究竟。
阿潤垂下眼帘:「我們這樣的員工,還是霧裡看花,不知全貌,只是大家最近確實十分忙碌。」
吉太太心領神會,頗為感激阿潤雖隱晦但依舊提點了的直言。
「奎因為何和申力的普通員工打得如此火熱?她之前一貫愛與國外名流交往,拓寬人脈,我也因此聽到不少桃色緋聞,這次實在讓人大跌眼鏡。」她不動聲色地繼續問著。阿潤的溫和善良令她不自覺言語措辭放肆許多。
吉太太心想,也許只是差了一道防線,如果阿潤真的打算對自己做什麼過分之事,她難道能夠抵禦、拒絕嗎?
太太粉色的指甲抓著牛皮小包,臉色因想像不自覺泛出羞澀之態。
阿潤因為司徒的救命之恩,並不想再次把他拉下水,溫和道:「司徒那傢伙只是會討女孩子歡心罷了,奎因夫人看到他,每每笑得很開心。聽聞她為亡夫的去世和前男友的背叛鬱鬱寡歡,能再次開朗地笑起來,是多麼難得的事情啊,這大概是最重要的原因。」
吉太太聽聞此處,大概明白了,自己為何對阿潤另眼相待。只是因為無論對象是誰,無論他內心對此人的真實觀感如何,阿潤卻總能發自內心地去思考、感知別人的不易和痛苦之處。
這種感知能力,超越常人。
「誰說不是呢?可是像她那樣有錢貌美的寡婦,很快就會走出痛苦了吧。她那個前男友,以前愛得欲生欲死,此時出了獄,不還是打算徹底剷除。她藉助先生人脈,似乎要把那個可憐的男人從s市的每一寸土地上挖出,令他無容身之處。對待這種狠毒的女人,你也不必替她說好話。」吉太太相當不客氣。
「消息屬實嗎?」阿潤眉心一動。
「這是自然。我就在先生身邊坐著,電話中聽得一清二楚。她亦講,如果看到那個男人,一定要活捉,她告訴吉先生,她要親手殺了那個人。」吉太太冷笑。
阿潤攥緊手,那個男人上輩子的逃亡,帶著豆沙的逃亡,亦是因此開始的。
為了逃離奎因,不得已積蓄力量,不得已招募手下,為了毀滅奎因,為了找到自己正義的立場,為了告知世人清白,卻陷落得越來越深。
為了攸關一個孩子的生死之事。
可是如今,他出獄了,就像不定時的炸彈,阿潤如今實在不清楚他的立場。
阿潤喝了一口咖啡,吉太太又想起一事,笑道:「先生想見你。」
他在被注射下那管液體的時候,吉先生就曾承諾允許阿潤效力。
吉太太的試探結束了。
阿潤可用。
這是她給吉先生的結論。在情感和理智並融之下的結論。
吉先生對待奎因夫人的忠誠和愛慕實在少有人匹敵,他熱切地看著阿潤,用那雙淡灰色的眼睛帶著謀算的慾望:「這件事,我想來,似乎只有你最合適了。」
阿潤恭謹地坐在沙發上,等待男人的吩咐。他第一次來到吉先生的公司,從整個公司欣欣向榮的狀況,看得出吉先生確實財力雄厚。如今吉氏又和奎因集團勾結,情勢實在非常不利。
「奎因夫人前男友的事情想必你已經完全知悉了吧。」吉先生停頓了一下,在得到阿潤肯定的回覆後,才繼續開口:「太太說你可用,那就用此事檢測一下吧。如果做得令奎因夫人滿意,我會給你一筆生意。」
阿潤十分感激:「萬死不辭。您請說。」
看來,吉先生不得到奎因夫人的青睞,是不肯罷休的。
「你住在錦城大廈,一定清楚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