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四章 水面浮出清道夫

蓋雲住在一個簡陋的小旅館中,距離醫院直線距離只有100米。腹中饑渴難當,去隔壁蒼蠅館子要了一碗面,切了二兩熟牛肉。原本覺得會風殘雲卷,可是吃完兩口又索然無味,放下了筷子。他一直怔怔地看著碗,粗大的手緊緊地捧著碗,也不知自己能握住什麼,心裡有點酸。

從當警察到現在,心裡一直是酸楚的。

永遠在黑暗中奔跑的樣子,不會被看到的吧,不是沒有這麼想過。

蓋雲知道自己平凡到無法改變未來,卻一直以為小山是不一樣的。

這麼聰明內斂的孩子,在年少的時候擁有了別人一生都難企及的智慧,就算一輩子只活八十歲,也應該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多於別人雙倍的時間,才對啊。

可是擁有很多時間,去做什麼呢?

去破數不盡的案件、勘測永不會到底的人性嗎?還是去修正、矯治成千上百生了病、淌著血的陌生人的人生?他試圖撕裂黑暗和光明的壁壘,可是究竟黑暗中原本有沒有光明的希望,而太陽照耀下,一個個黑洞恍惚中也許又變多了。

水中的清道夫每一天都大口吞著污穢,直到有一天,河水變得乾淨。

可水至清,則又無魚。

那條名為清道夫的魚突然有一天從幽深的水中浮出,死亡。

被誰殺的?

一條魚的死亡亦是謎案。

水、污穢還是自己?

唐小山也是這樣的一條魚,因有至要功效,被人視作希望、良藥、警界的清道夫,可是,當他如今滿身都是鮮紅的疤痕、纏繞的垃圾、擦拭不去的黑暗,卻被光明視作考慮清除的對象。

彷彿,誰都沒有錯。

蓋雲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晨去探望小山,他買了一塊熱騰騰的紅棗糕。

家裡的小舅子愛吃這個。小洋鬼子一樣長大,只愛吃這一樣中國點心。

他不知道和小舅子同齡的小山愛吃什麼。

小山沒有推辭,咬了幾口。

他咬糕時,牙齦滲出來血。小山不以為意,就著血,狼吞虎咽把棗糕吃完了。

看得出飢餓和疲憊。

難得笑了笑。這個孩子的笑還是那麼珍貴。

其實已經不是孩子了,不知道為什麼,蓋雲總也改不了口。

他聽說小山的父親不久前因突發疾病去世了,這個孩子,已經成了沒有爹的孩子。

蓋雲一直以為小山強大得不需要任何人庇護,可是,如果他的父親還活著,看到他現在的樣子,該心痛成什麼樣子。

小山慢慢抬起頭,看起來比昨天精神一些:「我需要你幫我。」

蓋雲卻問他:「怎麼染上的?」

小山沒有答他,看著他凸出的外衣口袋的形狀,含著淡淡的笑:「你娶到她了。」

蓋云:「嗯?」

「換煙了。煙盒變大了。」小山雙手枕在頭後,含著笑:「果然,只要在一起,喜歡什麼的、迷戀什麼的,都會散了。人都是這樣的啊。父親喜歡孩子,是因為血液,同事見面和善,因為職級高低,男人喜歡女人,則是因為美貌。世界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感情。」

蓋雲有些尷尬:「喂,只是因為女人煙不夠勁兒,我們夫妻都快有孩子了,說什麼傻話。」

蓋雲有些煩躁,他說:「不要岔開話,你的回答呢?」

小山似乎沒意識到他在說什麼,昨天的小護士又來了,給小山量過體溫後,抽了一管血。小山看著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小孔,淡淡叮囑她:「各項指標到一定程度就可以了,我不需要……」

小護士合上窗帘,語氣帶著憤怒:「你不需要完全戒除!你來時就說過了,你還要走,還要到那群壞人身邊!你以前告訴我你想回家,我沒有資格質疑病人的去向,可是,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已經永遠回不了家了!」

小山愣了,看著小護士,許久,才笑著開口,像是回答她,又像是在告訴自己:「對,你說的對。我已經沒有家了。」

她冷冷地凝視他,那雙單純的眼睛帶著愛慕和痛苦。這個姑娘是喜歡小山的,蓋雲看得出來。

蓋雲看向小山,小山的眼睛平靜得沒有任何波瀾,可是正是這樣的冷靜,燒得蓋雲腦袋都熱了起來,他的憤怒已經壓抑了太久:「臭小子,聽不懂嗎!我他媽的在問你,怎麼染上的毒癮!」

小山用雙手掰掉蓋雲攥住他衣領的雙手,依舊平靜地看著他:「我讓你來到這裡,是以上級的身份讓你執行命令。」

你沒有權力質疑我。任何人都沒有權力質疑我。小山嘴唇乾裂,有些恍惚地想著。

蓋雲怔怔看著小山,臉憋得發紅,喘著粗氣,垂頭卻看到小山殘缺帶著污垢破損的指甲,這些指甲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刺目。蓋雲鬆開手,頹然坐在一旁空餘的陪護床上。

「蓋雲,你是我的朋友。」小山冷冷地望著他,臉色驟變:「你一定聽到了什麼風聲。你聽到什麼?你不信我?」

蓋雲咬牙質問小山:「兩年前,從你失蹤那天開始,不斷有消息傳來,說你反水背叛了警隊,甚至曾在香港殺死一名無辜警員,萬里家中發生慘案也是你所為,如果不是你,萬里不會放鬆警惕至此,如果是你,你罪該萬死!」

小山身體機能和狀態極差,直立坐起不一會兒,臉色已經漸漸蒼白起來。他若無其事地問著蓋云:「如果我說,都是我做的,你會不會繼續執行我的命令?只要他們的質疑沒有實質性地證據,只要我今天還是第三指揮部部長,只要他們一天沒有撤除我的職位!」

蓋雲從沒有一天信過那些傳聞。傳聞說白帝和小山對決,小山分明手中藏槍,卻反被白帝打了一槍,本就奇怪,但小山一口咬定自己已經打死了白帝。可之後種種證據證明,白帝並未死,反而逃往國外,和國際毒梟勾結在了一起。而黑三角洲之後所有的運毒、販毒活動都躲開了國際刑警的聯合圍剿,這種只有各國警界高層才會得知的秘要行動,毒梟卻一清二楚,本就被大家質疑出了內鬼,小山此時又失蹤,不斷遊離於黑白兩界,惹人懷疑。緊接著,唐小山恩師一家被人殺害,而唐小山卻以為恩師報仇為名,突然出現,親自搜索證據,一夜之間,指證恩師之子為殺人兇手,並且堅持不再複核案件。

一時謠言四起。唐小山性格謹慎,為何對恩師案件如此草率?在案資深刑警都覺部分證據過於牽強,甚至有些只是唐小山穿鑿附會。小山恩師之子在傳聞中是最有希望接管第三指揮部的天之驕子,唐小山污點日深,警界上層領導自然不會沒有做過別的打算,如今他卻是雷霆手段,把恩師之子迫害入獄,成為死囚,實在令人驚疑。

小山鮮少如此偏激。蓋雲認識的小山,從來都是心無旁騖的。如若是從前的小山,單單蓋雲,就敢打包票他不會做出這些事,但是現在的這個人,蓋雲覺得他陌生得彷彿從端正而安靜的佛墮入魔。

而這魔,是無意識露相的殊於正道的模樣,蓋雲這樣遲鈍的人都有些察覺,更何況那些比他精明的人。

他們一定有個公論:唐小山啊,算是廢了。

一邊遺憾著,一邊打量著。

一邊遺憾著,一邊肯定著。

一邊遺憾著,一邊放棄著。

一邊遺憾著,一邊替換著。

真遺憾啊……

所以,小山反擊了嗎?

所以,小山如他們所想的背叛了,而後反擊了嗎?

蓋雲不確定也不願意相信,他心中更願意忠於眼前的小友。他問他:「所以,作為朋友的你,不是第三指揮部的那個人,也不必用權勢威嚇我,更不必懷疑我,那個真正的唐小山,希望看到蓋雲的唐小山,想要我做什麼?」

小山垂目,誰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小山對著蓋雲很肯定地開口:「我需要一個人。」

蓋雲愣了:「什麼樣的人?」

「一個身世清白,最好和國內接觸較少的人,人際關係簡單、年輕一點、看起來受過良好教育。我需要一個這樣的人。」

「你要這樣的人做什麼?」

「我需要他,去接管一間私人偵探社。」

「什麼意思?」

蓋雲如墜雲霧。

「那間私人偵探社,設在加國,為全世界的富商豪庭提供私密服務。」

「你一直隱身在這裡嗎,消失的這兩年?」

「蓋雲,知道的愈少,愈好。」小山看著男人,堅定有力地告訴他。

蓋雲攤手:「你不肯說,我怎麼幫你找這樣的一個人?」

「還記得那個女人嗎?」小山望著蓋雲。

蓋雲卻打了個激靈:「你是說馮女。」

小山微笑:「還是讓她找到了合適的器官,還是讓她活了下來。」

「國內沒有發生過類似的……」

「不在國內。」小山目光帶著詭譎和深意。

蓋雲一搗手:「我早該想到。是國外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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