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七章 死劫而生的曖昧

奎因夫人並沒有再給阿潤反應的時間。她看著司徒斐,溫和地開口:「司徒,你知道怎麼做嗎?」

她亦彷彿在問司徒斐,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奎因的男人,他是否真的清楚。

她認識司徒斐時間並不長,而且對這個男人並不如之前的那人一樣,一見鍾情。但是司徒有著致命的吸引力,相處越久,奎因越困惑。

他彷彿看到什麼都波瀾不驚,處處貼心地幫她考慮,做到萬無一失。之前緬甸的供貨方來與她商談要事,奎因不想再重蹈覆轍,便打算考究一下司徒,帶他出席了這樣私密而危險的會談。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快地帶男友參與到生意當中,至少比上次那個男人提前了近一年。可司徒鎮定自若,表現得無懈可擊,在談判出現問題時,第一時間拔出了藏在錢箱下的手槍,指向了緬甸軍閥供貨方。最後,在這樣的心理威懾下,對方老實起來。

奎因驚訝極了,但是反而起了戒備心理,她問司徒斐,一個普通的外貿銷售人員是如何會藏槍執槍的,司徒斐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變得高潔而柔軟。

他說,我哪裡會呀。

奎因拿過手槍,忍俊不禁。

原來是一把玩具手槍。

司徒看著她,那個笑容可以令所有孤獨的女人融化。他說,我什麼都沒有,窮得只剩下一顆心了。

奎因從那時起,開始逐漸真的信任起司徒斐。

而今次的交易場合,已經是她帶司徒出席的第五次。之前的每一次,都乾乾淨淨,令人省心。

不像那個令自己深愛的蠢貨,居然在第三次的交易場合,帶上警方圍剿自己。

警笛聲聲聲逼近的時候,她的心都碎了。

如此的心急,如此迫切地想要剷除自己的女友,她可是曾經那樣獨一無二地喜歡過他啊。

但是無論是誰,都沒有用的。

奎因夫人嘆息,可是亦躊躇滿志。

誰攔了她的路,都是一條死路。

司徒點點頭,問奎因夫人:「劑量?部位?」

奎因夫人冷冷地看著含淚的吉太太,優雅地開口:「吉太太不是不相信這批貨嗎,那就按照市面貨人體能承受的最大劑量的一半,看看他會如何?」

奎因的貨,如果為真,提純度要遠高於市面貨。

吉太太自然知道她想讓阿潤死,但是阿潤今日即使死了,她也不能再發聲幫他,否則在吉先生的目光下,自己的死期亦不遠了。

她含著淚看著阿潤,阿潤渴慕地開口:「如果我不死,先生和太太是會要我的吧?」

吉先生看著阿潤溫暖如羊脂的肌膚在死亡的恐懼中,變得益髮漂亮,心中反而生出別意。奎因那身皮子總是冷冰冰的透著寒氣,可是眼前的人潔白無瑕,看起來像一塊令人心生舒適的暖玉,如若抱在懷中,想必滋味也不差。吉先生淡灰色的眼瞳看著阿潤,點了點頭。

司徒斐戴上了塑膠手套,從帶來的貨箱中取出一支透明試管,裡面約盛有三分之一的白色粉末。

對著赤艷的火光,他小心翼翼展開錫箔紙,傾倒白色粉末成堆狀,又拿吸管篩勻,奎因的手下遞來一次性針管,又拿出真空溶液,司徒斐用針管一側吸入,白色的粉末也隨之溶入液體,消失無蹤。針頭的寒光中,他的手看起來是寬大的鮮活的,但是也是陌生的冰冷的。

司徒斐的那隻手握著針管,走到了阿潤的面前。

阿潤驚愕地看著他,想從那雙眼睛中中找出一絲的屬於同事或者熟識之人的悲憫,可是不同於對奎因的溫柔笑對,司徒斐肅然地抿著嘴,嘴角緩緩耷拉著,望著阿潤的眼睛中什麼都沒有,即便其中有些什麼,也只是令人深感其鐵石心腸的漠然。

剛剛的阿唐,也是他殺的。

阿潤努力平復著情緒,看著針管靠近的時候並沒有躲。

司徒斐攥住阿潤的手臂。

奎因卻輕輕開口:「慢著。手臂靜脈不是太慢了嗎,還是頸部吧,可以讓吉先生和太太更快看到結果。我有些困了,大家想必也一樣。」

她有些倦意地掩唇,打了個哈欠。

吉太太看著她,十分憤怒。

如果是手臂注射,也許阿潤還有一線生機,可是如果是動脈,從沒有接觸過毒品的普通人,無論如何都是熬不住的。

司徒斐的手頓了頓。

阿潤看著那隻手,看著它緩慢地從自己的手臂移向溫暖的頸窩。阿潤因為心臟跳動得劇烈,因此無法以心跳權衡時間的刻度,不免覺得這短短的時間漫長得驚人。

針頭停在阿潤跳動的大動脈旁,吉太太淚眼盈盈,阿潤抬起眼,強忍著不安,溫柔地撫慰她:「我會沒事的。」

司徒斐的食指彷彿一隻蝴蝶,停在了那枝不斷跳動的鮮活的玫瑰上。

很快就跳不起來了吧。

司徒斐有些惋惜地感嘆著。

阿潤彷彿聽到了他的嘆息,可是牢牢地被禁錮著,那管透明的液體已經狠狠地刺入毫無防備的柔軟之中。

阿潤痛得想要尖叫,可是瞬間湧入的冰冷的液體令其如至冰窖,但尚且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眼前已經變得一片模糊。

阿潤從未有過如此感覺。

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體所有的聲音都異常清晰活躍,瞬間放大了百倍,失去了引力一般。彷彿是興奮了許多,可是又覺身後如芒刺在背,狐疑詭詐。

不知多久,冰冷變成了火熱,阿潤覺得自己像一顆粒子,一顆狂熱的沒有頭腦的以極快的星際間的速度沖向太陽的粒子。

熱得熔去皮肉,成骨成灰,所有的煎熬在火海中被瘋狂地吞噬,又瘋狂地躥向天靈蓋。

奎因滿意地看著阿潤像一個卡殼的機器人,不斷地震顫著頭顱,滿身通紅,滾落在地。過了會兒,這壞了的如指針一樣顫抖的人就徹底停息下來,鬆開了白皙的手掌。

奎因讓手下測試阿潤的各項身體指標,遞給吉先生之後,滿意地交待手下:「一會兒收拾收拾。」

吉先生取下白狐裘圍脖,殷勤地遞給了奎因,要送她回香閨,奎因輕輕推了男人的胸口,笑著拒絕了:「我有司徒。」

「真是我見猶憐。」她語帶諷刺地看著吉太太搖搖欲墜的身軀,又垂目看向阿潤,做了一個標準的禱告的手勢:「讓我們為他祈禱。」

阿潤躺在那裡,肌膚依舊紅得像火,所有的青筋都暴露出來。但是,頸部的動脈卻悄無聲息地停止了跳動。

吉太太看了吉先生一眼,見吉先生沒有阻攔之意,她便忍不住跑到阿潤面前,抱起他,輕輕問著:「阿潤,你還好嗎,阿潤,不能死,快醒醒。」

「阿潤,你還有孩子。不能這樣。」吉太太忍不住淚盈於眶:「不能為了我……這樣去死。」

「司徒,在看什麼?」奎因舉起纖細的戴著白珍珠戒指的左手,示意司徒挽著,司徒斐望著不遠處,若有所思的模樣,卻沒有看到那隻手。

「唔。多多少少也累了。」司徒又殷勤地翹起嘴角,望著月光下的雪粒,毫不保留地表達愛意:「您今夜,比月光美麗。」

阿潤彷彿聽到了吉太太的呼救聲,可是漸漸地,一切都歸於虛空、消亡的錯覺中。

黑暗之下,有一盞漆黑的路燈,路燈下有雪飛過,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把凳子。也不知什麼時候,來個一個人。

那個人,站在凳子上,努力地敲敲打打,擰亮路燈。

等到燈光刺眼的時候,阿潤卻覺得遍體通寒。

阿潤看著那個人的臉,像寒冷中凍僵的蠶那樣地看著,口中卻誦起了經。

度盡一切苦厄,請觀自在菩薩……看著那張年輕的側臉,看著那張臉,阿潤卻靜不下心來,度苦厄啊……

阿潤心中默默想著,口中的經卻越念越快,越念越痛,念到口舌糊塗不成字,念到淚襲滿面,哭出聲來。

不要走。

阿潤痛苦地低吼著,因為哽咽沉於喉口而無法發出的聲音令人難過到幾乎窒息。

阿潤的身軀此時躺在碩大的浴缸中,阿潤並沒有就此死去,身上鋪滿了一塊塊方正的還沒來得及融化的冰塊。白色的襯衣和西褲浸滿了水,無力地膨脹,垂落在浴缸中。

阿潤猛地睜開了雙眼,劇烈地喘息著。而後坐直身子,伏在浴缸邊上,嘔吐起來。

那雙漂亮的溫柔的眼睛上亦沾滿了不知是汗水還是冰水的液體。

液體順著睫毛滴在阿潤光潔的臉頰上,阿潤出神地看著天花板上的吊扇,卻不知自己此時身在何處,也不清楚現在是哪一日。

突然吊扇被遮擋住。

阿潤的眼前出現一張清晰的臉龐。

眼皮上有青青的細小的血管,眼睛不大,不是時下人喜愛的雙眼皮。

他垂下眼睛望著阿潤,一點一點地靠近,直到與阿潤的臉頰咫尺之距。吐息可聞。

阿潤想,司徒斐為什麼又出現了,他會做些什麼?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