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章 大發善心的前因

少年人看了蓋雲一眼,把修長的食指放在唇邊,輕輕噓了聲,含著笑。

一米九的漢子火氣瞬間下去了,蓋雲老臉微紅,撓了撓頭,嘴裡嘟囔著罵了句什麼。

少年握著屍體的手腕,並未真的把脈,細細看了看,然後從褲子口袋中掏出一把捲尺,量了量手指長度。

屍體頸上有扼痕,少年又比對了一會兒,讓警員把所有下肢翻至背面,又分別脫下屍體的衣褲。

他拿了一個細長的鉤針,緩緩探入每具屍體肛腸部,然後分別將提取出的殘渣用試管密封保存。

蓋雲始終沒等來他想看的剖腹掏腸,少年反而就此脫下了手套,用肥皂揉了揉手。

他結束了。

蓋雲莫名其妙。

少年用案發地院內的水管沖著揉得豐富的泡沫,好心扭頭開口:「不用查了。兇手沒了。」

「什麼意思?」蓋雲看著少年的手,這是個愛潔的孩子,一點長指甲都未留,絞得乾淨齊整。

「媽媽掐死了奶奶,爸爸掐死了媽媽,兒子掐死了爸爸,然後兒子活活餓死了。」少年依舊笑著,他看向蓋雲,輕輕問他:「你說,還能怎麼辦?」

「少他媽邪性!」蓋雲本來沒覺得啥,聽完這句,把煙頭結結實實地踩在腳下,表情認真地看著他,眼珠子里都帶著威懾。彷彿這少年說了一句不得了的話,一句聳人聽聞的話。

「你不都聽見了嗎?每個警官都掌握了半部真相。」少年擦乾淨手,蹲在屋外,凝視著院子里半顆露了頭的白蘿蔔,對蓋雲的斥責不以為意。

少年笑容沉靜,卻是個冷漠到骨子裡的人。

蓋雲看得出。但他無暇顧及這個。蓋隊長腦海中回蕩著警員甲乙丙丁戊說過的那些話。一句一句,一字一字,從那些或者調笑或者嚴肅的口中蹦出。

半部真相?什麼意思?

「我們知道,每個人因為生長、生活環境的限制,對不同事物的感知能力會有偏差。因此第一眼視覺的刺激給他們留下的最深印象大概就是場景中存在的最不合理或最奇特之處。這是內核微小差異逐漸演變的萬花形狀、顏色的極大區別。」少年不是善談的人,他說話專註快速,艱深:「每個人看到的都是真的,但是因為自身的局限,看到的只是半部真相,外部折射的自我。」

蓋雲覺得自己的話沒錯。少年確實邪性。

和宋萬里風格迥然。

「『他們一起吃宵夜』,甲警官講出這句話,是因為他看到了客廳內擺放的殘碗,才做出的推測。」少年說:「受害家族的確是吃完最後一餐之後,開始打的麻將。因為之後的三天,四人腹內空空,熬夜打牌,空閑時,殺人。」

「你怎麼知道是最後一餐?」

「稍等,我們再聽乙警官的話。乙警官說他們因為口角把對方掐死了,受害人確實是親手把對方掐死的,只是未必是因為口角。因為每個屍體頸上都有扼痕,除了兒子。」

「如果不是口角,還可能是什麼?」蓋雲忍不住打斷。

「餓啊。」少年笑眯眯:「第一題的答案也在這裡。還能因為什麼。他們的體內連糞便都被反芻吸收,至少三日沒有進食。他們想要快點結束這場遊戲,所以只能制定一個秩序,願賭服輸,乖乖殺人。」

「什麼樣的秩序?」蓋雲想說自己從警多年,從未聽過如此荒謬的殺人情形,但是理智告訴他,少年說的未必是錯。

「丙說他們手中一人一雀,死後,上半身還牢牢攥著雀。雀是一條的意思。古代麻將用雀代表一條,是因為雀牌制出前雀災泛濫,誰抓住雀,就是博弈中的勝方。麻將中的一條因此亦指代一條命。雀很珍貴,丙說打麻將的都懂。一副牌只有四個一條。這場殺人遊戲的順序,我猜測,大概是……唔,誰摸到一條,誰先死?雀決定了死亡的順序。」

蓋雲毛骨悚然地盯著少年。

「丁說屍體切得不大齊整,有深有淺,不是一個人做的。他看得出屍體不大齊整,但是分屍卻未必不是一個人做完的。因為每具屍體上除了扼痕以後,只有另一個神秘陌生人的指紋。有深有淺的原因是因為這個分屍的人力氣不大,先時有力,後面力氣不繼。而它,有可能就是這場遊戲的發起人。」

「因此,當時是有除了這四人之外的第五個人在場的,而且這個人有可能是個女人。」

「對,戊警官已經告訴我們了。『四人歸西,八人在場』是他的推理。其實大家都懂得,如果置身於遊戲之中,最初的規則或者是秩序是,一定要讓遊戲繼續下去。如果死了人,缺了位,這場麻將是打不下去的。我知道s市打雀牌有一種玩法,一人空位,三人可玩,因此最少也要三人在場,才玩得起來。第一個人摸到雀,死了,剩下三人可以接著玩,第二人摸到雀,出局被殺,牌面上只餘下兩人。」

「一定有第五個人補上,這個遊戲才能繼續玩下去。」蓋雲看著少年。

「對,直到第三個人被殺。只餘下第四人時,遊戲接近終點,可是還剩下最後一張雀牌沒被抓到。」

「那麼,第四人和第五人,只有兩個人,怎麼定輸贏呢?」

「這不是很簡單的道理嗎,他們分別抽牌,誰先抽到雀,那個人就去死。瓮中捉鱉。」少年明亮的眼睛有些暗色,他似乎很平靜,但是蓋雲察覺到他有一些不一樣了。

「之前的四個人也可以這樣做,不是嗎?為什麼一定有第五個人?」

「因為留下的第四個人,被分屍了。他自己做不到。」少年淡淡講著冷笑話。

「所以,第五個人就是策劃全局的人。」蓋雲覺得自己全身都是雞皮疙瘩,就像一瞬間過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是很有樂趣嗎?」少年有些迷茫地看著蓋雲。他很疑惑蓋云為什麼不理解。

蓋雲有些僵硬地看著他。

「玩了一場異常刺激的遊戲,還要用自己的命作為最後的籌碼。」少年的眼睛更加暗紅:「一場豪賭,贏了四條命,自己全身而退。還有比這更有趣的事情嗎?」

蓋雲總算看出他哪裡不對勁了。

比起剛來的雲淡風輕,此時的少年處於一種極度興奮的狀態。

「這四個人為什麼要參加這場奪命遊戲?室內明明不是密室,他們可以走出去。」蓋雲不自覺距離少年遠了些。

「Mind tiol careerist。」少年吐出一句英文。

蓋雲不解。

「你有沒有聽說過,有一種殺人方式,叫做精神控制?」少年問他。

「你是說,這些人被第五個人精神控制了,不能自主走出困境?」蓋雲匪夷所思。

「建立小範圍階級秩序和遊戲規則,形成閉環生態,令人屈服。」少年眼中的紅漸漸散了,他垂下頭,開始收拾工具。

「所以控制這一切的兇手會是誰?」蓋雲心中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那個失蹤的馮女嫌疑很重。

「你能因此定她的罪嗎?她殺了誰?教唆殺人?我知道你怎麼想的。可是所有的目擊證人都死了,正是躺在一地的屍。」小山反問蓋雲。

「既然如此,她何必暴露自己,多此一舉,去分屍?」

「四具屍體是沒有辦法握著雀牌直立於四張椅子上的,除非出現一個橫截面。」少年做了一個切割的手勢:「她的審美不允許。」

「她似乎並不怕被警察發現。」蓋雲看著麻將桌上的四具殘屍,果然齊齊整整,而散落一地的下肢,就像被廢棄的原材料。

「我以為你早就看出了。畢竟,沒有哪個兇手一開始就把答案先告訴給你,讓你尋找前因,不是嗎。」

「什麼答案?」

「遊戲有趣,警察無能。」

蓋運沉默了半晌,摸了摸口袋,發現煙抽完了。他叫住了正欲離去的少年:「你叫什麼名字?」

蓋雲對這個孩子產生了極濃厚的興趣:「你不說,我就去問萬里。你多大了,聽你稱呼大家十分客氣,彷彿並不是警員。」

少年人抬起頭,目光飄往遠處的天空中燦爛的金色餘暉,他站在廊前的台階,看著不遠處的淺灰色山脈,說:「現在不是,但很快就是了。溫庭筠有一句詞,小山重疊金明滅。我的名字就在裡面。」

「金明?」蓋雲覺得自己猜得極對:「小金明,等你大學畢業,我可以把你要過來。」

少年人懶得搭理他,背著工具箱默默去了。

這是小山人生中第一次和馮女較量。

他坐在返校的綠皮火車中,看著窗外的月色,夜涼如水,城市的起伏和群山沒有什麼區別。或明或暗,都幽邃而不見底。他在到站時,猛地推開了橫窗,窗外乘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每個人都像裹在緊密的套子里,匆匆而去。在美麗的月光下,那個樣子,有些滑稽。少年一直看著,直到風吹起時,他不耐等待,從窗直接跳了下去,消失在城市之中。

那一天,在結束了冗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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