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潤下班急匆匆接豆沙,小傢伙今天尿褲子了,阿潤一眼看了出來。她穿的是備用的褲子,而早上上學時套的那條被班主任老師用新塑料袋塑封好遞給了阿潤。
老師沒有說豆沙尿褲子之類,她很細心照顧豆沙的情緒,微笑著牽著她的手,放在阿潤手裡,告訴阿潤:「豆沙今天表現得也很好呢。」
豆沙依舊蔫蔫的,垂著小腦袋,並不開心的樣子。但是看見阿潤,眼睛一亮,像是渴睡的孩子望見溫暖的襁褓,很急迫地拱入大人的懷中,彷彿想要汲取阿潤懷中的暖意,又似乎要遠遠地逃離這個學校的一切,包括這麼親切和藹的老師。
阿潤帶著豆沙去超市買食材,她又變得嘰嘰喳喳,活潑起來。她對阿潤說:「你要買多多的,點點要來找我。」
阿潤拿著一塊雞脯肉和半塊豆腐往購物車中送,心不在焉地問豆沙:「是嗎,點點要來,你們什麼時候說好的?」
這麼小的孩子,大部分的約定都錯記了時間,她們沒有時間概念。
她們的刻度和大人不一樣。
可是無論年紀,大家都是這座城市的乞食者,這一點並不會錯。
話說回來,點點住在十二層B座146號,是豆沙在新公寓,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豆沙點點頭,說:「我們說好了,月亮圓了,她就找我玩。」
阿潤順著豆沙的手,看著透明玻璃外的天色,這一晚,月兒圓。
豆沙肉乎乎的小臉貼著阿潤,貼心地誇張著阿潤:「小阿潤做飯香,最棒了。」
阿潤在她更小的時候,會誇獎豆沙,小豆沙很棒。
「小」是一種愛憐,豆沙用同樣的方式誇獎阿潤。
「唔。」阿潤淡淡點頭,看了看手錶:「還早,你先陪我去個地方。」
阿潤剪了發,花了十五塊錢,老地方,大家熟。無人多問。
豆沙坐在阿潤身旁吃餅乾,乖乖的,可是轉眼,卻瞧到一個黑衣男人。
鬍子拉碴。
是早上電梯間的那個男人。他死死地望向豆沙和阿潤。
豆沙也出神地看著他,這個大人,並不像動畫片里的怪物,臉雖然臟,但是他的眼睛,好看。
他盯著豆沙看了許久,直到阿潤敏銳地覺得有些不對,舉起右手,示意理髮師暫停,轉過身,眯眼環顧著理髮店,不遠處,雀空無一人,唯有一襲發舊的棉簾,晃晃蕩盪。
風吹了進來。
阿潤晚上煮了孩子愛吃的土豆雞肉飯,又攤了幾個煎餅。豆沙是個容易積食便秘的孩子,阿潤又另煮了些稀飯給她。
點點果真來了,踏著圓圓的月亮。
她來之前,媽媽阿黛叮囑她給豆沙帶些禮物,點點找了半天,把自己沒有開封的蠟筆取了出來,胖胖的外婆德嬸並不悅孫女去別人家吃飯,她是個有些挑剔的老人,叮囑點點早點回家,而外公德叔沒說什麼,大喇喇地回了一句,過去的小孩吃百家飯也能長大。什麼都怕,死得更快。
「要得病的!」德嬸氣呼呼地:「肝炎流感血吸蟲病,你去看看報紙,不要太多噢!那家小孩子再臟點,哦喲,什麼細菌病毒都帶回來了。你去可以,但是衣服弄髒一點,不要打算進我的門!」
點點臉色陰沉地垂下頭,溫柔的媽媽阿黛笑了:「不妨事,回來洗澡就好。代我向豆沙和阿潤問好。」
點點回想著離家之前發生的事,把蠟筆遞給了豆沙。
豆沙受寵若驚,開心地抱著十八色蠟筆盒:「我,我喜歡。你是給我的嗎?」
豆沙是個直率熱情的人,點點很喜歡這個朋友,第一次在電梯中看到豆沙時,就很喜歡。
點點今年五歲半,比豆沙大一點。可是已經像個成熟的小姐姐,對豆沙很親切亦很維護,因為頻繁搬家一直交不到朋友的豆沙,也因此十分依賴點點。
不過相識半個月,小姐妹好得跟一個人兒一樣。
「我上的幼兒園叫聖倫倫,你呢,點點?」豆沙問點點。
「我……」點點緩緩低下了頭,她不知道該怎麼和豆沙解釋這個問題。
「不是聖倫倫,是聖嘉倫,豆沙。」阿潤一邊做菜,一邊回答豆沙。
豆沙哦了一聲,低著小腦袋在畫紙上認真地胡亂畫著番茄地瓜之類的蔬菜,黑鴉鴉的發似頂別緻的小帽子,瞧來有種絕妙的可愛。
蠟筆把小手染髒了。
點點垂眼心想,如果外婆看到豆沙,一定不能容忍。
外婆怕臟。
她又看了眼阿潤,對阿潤有些仰慕,豆沙和自己一樣是單親家庭,但是豆沙的家長卻和自己媽媽不一樣。
媽媽的柔弱讓她沒辦法開心起來。
阿潤……阿潤不一樣,阿潤很強大,能遮擋風雨。
真想有個爸爸啊,像阿潤一樣的爸爸。
阿潤掀開明亮順滑的鍋蓋,這口鍋是超市打折時候買的,用起來還不錯,馬上就要發年底績效獎金了,興許可以把廚具都換成同一個牌子的。不過,買個更好的品牌也不是不行,或者可以找一找銷售部的趙經理,自己也有幾分面子,他總要給。阿潤漫不經心地想著,身側卻突然被人用力地拽住了。
那隻手,冰冷得讓阿潤打了個激靈。
他幾乎一瞬間轉過身,驚愕地打量著。
什麼時候來的?不是在客廳畫畫嗎?
他看到了蒼白得彷彿透明的點點。她低著頭,唇角帶笑。
她看到阿潤轉身,臉微微紅了起來:「阿……阿潤,我媽媽還讓我還給您捎了個禮物,就當……就當答謝您今天給我……」
孩子的聲音越來越小,阿潤微微蹙眉,看著她手中的小籃子,籃中放著幾根紅白油潤的臘腸。
阿潤微微笑著說:「不用。你來到這裡,豆沙很高興。」
阿潤平時很粗心,沒辦法帶給豆沙這種細膩的快樂。
點點內向,不知道接下來該說點什麼,用腳點著拖鞋,阿潤接過籃子,內斂而溫和地開口:「去玩吧。一會兒開飯。」
那一晚的豆沙是開心的,點點離去後,她洗澡的時候在木盆里調皮地用小腳踢著水,大聲唱著跑調的兒歌,看到阿潤襯衣上濺得到處是水,高興極了。
阿潤縱容了她的淘氣,她被大毛巾裹著,塞到阿潤的懷裡,問眼前的大人:「阿潤,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你是我的阿潤嗎?」
她在不確認時,總會問,你是我的布娃娃嗎?你是我的小兔子嗎?你是我的貓?你是我的嗎?
阿潤對小孩子的話嗤之以鼻。
豆沙紅潤的小嘴巴不停地說著童言童語,阿潤換上睡衣,在她額心一吻:「睡吧。」
阿潤想起什麼,在豆沙熟睡後,泡了杯濃茶,阿潤讀書時喜歡喝點苦茶,是最近這些年養成的習慣。
倒也不忌憚是否因茶失眠了,因為沒有茶,阿潤業亦失眠很久。
凌晨一點,想了想,終究還是放下書,套上外套,拿著手電筒,去樓下郵箱翻了翻。
也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不過是一張電費單和幾本廣告的雜誌冊。
雖然自己覺得沒什麼,可是阿潤在微光中的身影,看起來,多少有些狼狽。
暗自無聲,嘆息瞞聽。
身旁有人影微動,那句無聲的嘆息是它發出,阿潤幾乎一瞬間就感知到,轉過身,大步追了過去。
但走到電梯旁,那個黑影已然消失。
顯然,有人跟蹤著他。
阿潤有些煩躁地想著。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在這個時候。
S城重案組眾人已經三日三夜沒有合眼。
皆因出的這案件有些蹊蹺。
盛小七號弄馮門,一家四口被殺,肢解滿地。
血腥衝天。
屍體的腥味順著牆縫鑽到鄰居家,聞者無不嘔吐。
老老少少死了精光,四人半截身子攥著雀牌,一地肢,八仙桌上還殘留一桌麻將。
街道主任說還少了一個。
重案組組長蓋雲苦笑,你是嫌死得多還是死得少?
主任哎一聲,怎麼講的這個話,確實少了一個,馮家五口人。
少了誰?
馮女。
幾歲?
二十不到,十八出頭。
長得如何?
全不仿他家,那是個絕色美人,你看畫報明星,也不如她。
蓋雲看滿桌硬邦邦灰白的頭顱,老幼都是國字臉,一窩歹竹,想不出能長什麼好筍來。
也不一定是他家人,說是女兒,倒像買的童媳。整日打罵,攪得人不寧。
主任吞吞吐吐地說著,蓋雲聽著抽著煙,想了想,派手下小趙:「還是去請萬里,他把脈准。這些小法醫,說是他的徒子徒孫,個個都不如他。」
小趙點頭聽了,去請宋所長,過了會兒,來的卻是個高瘦的少年。
小趙低眉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