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十七章 千山鳥兒人各蹤

胡隊看到那個人時,即使槍聲剛剛響起,情緒反而沒那麼潰泄。

第一次見到他,是他值班時,接收了一具屍體。一具沒有任何特徵的可以稱為潔白無瑕的男屍。還有一張人皮仿製面具,一封來自公安部第三特殊刑事指揮部的特殊指令。

函上蓋著第三指揮部部長的印。

他要完成換屍的任務,為了被抓捕的連環殺人案的兇手。

函中寫著文雅緩頰之語,但是指令清晰、強硬。

胡隊硬著頭皮幹了。

他從沒有如此認真看過一張臉,面具覆上屍體時逐漸溶合的清晰的臉,和拘留室內囚著的犯罪嫌疑人一模一樣的那張臉。

胡隊知道那是個不起眼的黑社會的渣滓,他甚至連他的名字還沒記清楚,但是直覺告訴他,這個男人不是真兇。

「喂,你好,這具……說起來真彆扭,你的這具……屍體到了。」胡隊專門戴上眼鏡,抱著僵硬的屍體。

吃了苦頭的那個年輕的男人彷彿並不驚訝,他抬起頭的時候,臉上累累的傷痕讓胡隊有點臉臊,那群小子,下手沒輕沒重,他也總是睜隻眼閉隻眼。

可是這樣看到,總是稍微有些彆扭。

第二次看到這個人,正是在屋內的槍聲之後。

和囹圄中的模樣不同,他戴著毛線帽,壓至眼前,示意胡隊帶人後退,並且保持安靜。

自己則拿出書包中的工具,窗體上放了一個圓弧狀的監聽器,辨認了室內人員呼吸方位之後,戴上了一個模樣奇怪的眼睛,隨之拿起一個耀眼的戒指戴在手上,在老舊的窗戶上輕輕划了一圈,動作輕到近似於無地取下了玻璃,瞬間撲跳進去,像只看準獵物的輕盈的豹子。

那會兒國際最先進的技術全武裝了部里幾個重要的部門。

胡隊一晃神,大概猜到這個人的真實身份。

警察。

潛黑卧底。

執行任務。

這些關鍵詞跳著,他的身影也跳著跳沒了。

少年宋唯握著被子彈掃到的肩胛,沉寂無聲地磕倒在了地上。身下是一片暗紅的血跡。手電筒被打到一旁,一束光折射到牆壁上的老式木質掛鐘上。

鄭與斌挾持著兇手,似乎沒打算放了他。

他眯著眼,準備開第二槍,卻被側面一個突然撲出的身影衝倒在地,窗帘處寒風瞬間吹了進來。

鄭與斌有些慌亂,想要放槍,卻被黑影反手鉗住了。

那人的聲音幽幽的,卻駭得鄭與斌全身上下冰冷透骨。

他說:「鄭隊長,可一不可再二。」

鄭與斌尖叫起來:「鬼啊!!!」

候起拽著鄭與斌的頭髮,露出白滲滲的牙:「就算是部長的命令,你也已經佔了我極大極大的便宜了。」

宋唯在朦朧中,瞳孔無力地睜著,他彷彿看到了那個黑影模糊的模樣,而鄭與斌之後的那句話,是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你是侯起。」

唐小山拆解引爆器的最低時間紀錄是2分30秒。

地點是在雲南原始森林瘴氣叢中。

這次只用了1分15秒。

不是時間不夠,而是他撐不住了。

他中了彈,胸口的位置,在欺騙了白帝之後,被他一槍射穿胸壁。

唐小山和宋唯和大年三十都是在醫院度過的。病房一個在東頭,一個在西頭。

反正都沒醒,唐局長倒也不糾結要不要包餃子了。

餓得厲害了,就會醒了吧。

老人這樣想著,卻總會恍然間想起兒子幼時的臉龐。

他總怪自己不疼愛他,總怨他工作太忙,可是,只有唐富明知道,每一次工作結束,離開單位的第一瞬間,就是奔跑。

他要跑回家,用最快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去看那個孩子。

去看自己的孩子。

那個淘氣的,即使每天都在跑著罵著,卻仍舊是自己心頭肉的孩子。

被他聲聲埋怨的,說著的不愛他的話,都是狗屁。

唐富明想等兒子起來,就啐他一臉。

他覺得這大概會是下一分鐘,可是醫生卻說,也許是一天,也許兩天,也許一個月,也許極大幸運,是還活著,也許極大不幸,只是活著罷了。

唐富明去廟裡拜菩薩捐香油,拜完第二天宋唯就醒了,彷彿拜菩薩的是,宋唯的爹宋萬里。

地窖中的李女被救了出來,知道為自己拼了命的恩人是病床上地好少年,眼含秋波,帶著父母就來磕頭。

生活中的黑色幽默比比皆是。

唐富明把香爐砸了。

宋唯哭笑不得。

可是看到豆沙,再大的怨氣也都服帖了。

他住在西頭的房,每天除了打針吃藥,就一直待在東頭,殷勤得像是探望病人的家屬,而非一個受了傷失血過多的病號。

豆沙給小山活動肌肉,他就給小山梳頭髮,一會兒中分,一會兒背頭,又都不滿意,之後撇嘴,像個擺弄娃娃的孩子,把小山略帶自然卷的頭髮揉亂。

他說:「起來吧,師兄。」

我不氣你了。

再也不氣你了。

說著孩子話的少年,經歷這些事,也終於長大,學會對世界溫柔。

馮琬本來是小山臨行前安排給宋唯的,小山說他要宋唯活著,可是女人嘛,總是為愛沖昏頭腦,做這件事的變成了第三指揮部的隱形成員X。

或者,換做你們熟悉的名字,叫他侯起也可以。

傅姥姥則是女兒死後就開始天天燒香拜佛,她鄙視女婿,這種臨時抱佛腳,佛怎麼會來,像她老人家就不一樣了,年年天天請菩薩,賜小孫兒千歲。

女兒去了,外孫如果再沒了,我也不活了。

老人家捶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誰吃貢品誰不心虛,誰吃貢品誰不嘴軟。

總是,佛生了慈悲。

也或者,唐小山還沒到,該死的時候。

所以,正月初七的清晨,男人醒了。

他轉著黑白分明的眼珠,靜靜地看著四周,這場面,讓唐富明覺得,好看得像一幅畫。

他轉眼珠了。

他轉了。

小山嗓音沙啞,口中嗚嗚啦啦想說什麼,唐富明含淚捧著兒子練:「以後,你愛幹啥幹啥,抓啥壞蛋,留著爸爸干!!!」

因為失血過多小臉煞白煞白的宋唯咧開了一抹虛弱的笑。護士大腳板跑過來,看到病人醒了,興奮地嚎了一嗓子醫生,小山條件反射地一哆嗦,宋唯狠狠地瞪了護士一眼,揉揉師兄的頭:「呼嚕呼嚕毛,不怕。」

小山雞皮疙瘩都被他噁心起來了,發出虛弱的無聲的「滾」。

宋唯撇撇嘴,縮到床腳。

「她……」小山過了一會兒,才找回聲音。

宋唯笑了:「你找豆沙啊?豆沙一直在呢,就沒離開過你,我讓她睡她不肯睡,我陪她熬夜又熬不過她。」

唐富明幫兒子揉著腿,樂得像朵大菊花,不在意地回頭:「誒,就是,豆沙呢,剛還在。」

豆沙走了。

在小山醒來的時候。

等到宋唯趕回唐家,豆沙的東西已經清理一空,連把常用的菜刀都沒留。盤了的新餃子餡兒愣是都包好了,煮過了,放在保溫盒中留給三個單身漢。

言倒是也留了,就是兩個字:「吃吧。」

能吃得下去叫見了鬼。

宋唯臉都變了。

但是窩囊地把飯盒帶回醫院,三人還是窩囊地吃了,一邊吃,一邊覺得美味,一邊美味,一邊很肯定地互相勉勵著對方——為了大餡兒餃子,也一定要找回豆沙!

他們也沒有真的覺得會怎樣。

他們自動地忽略了很多東西。

畢竟生活不能每天哭哭啼啼。

總要為了明天充滿希冀。

小山吃著吃著問宋唯:「我沒醒的時候,她都說了什麼?」

少年想了想,謹慎回答:「好像什麼都說了,也好想什麼都沒說。都是些記不住的話,但是有一句還有點印象。」

「什麼話?」

「她捏著我的臉,呆了好一會兒,突然笑了,她問我,連你也是假的么?」

她後來就哭了,她問我,為什麼大家喜歡假的。

「你怎麼回答她?」

「我告訴她,真的不好聽、不好看、也不體面。」

最重要的是,真的大多,不留一點情面。

撕的是用情至深的假面。

李珣之前說自己找到兇手是一場烏龍,他只是抓住了一個拐賣婦女的犯罪團伙。

好市民勳章被街道辦事處的大媽們敲鑼打鼓送到他家中時,大家才發現,這個男人也消失了。

一夜之間,整個威英幫就像從沒存在過一樣,瓦解,蕩然無存。

至於鄭與斌,似乎也得說說。他當時的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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