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十六章 菩薩心腸怎不知

馮琬覺得自己夠及時了,畢竟她要做的事情並不少。

給部里打報告,部里協調密令,拿著指令去各市防恐部隊隨機抽調人手,並且要做臨時訓練以及秘密警示訓練。

唐小山滾開首都之前,說自己可能會死。

死誰手裡?自己。

無人能殺唐小山。除了他自己。

他讓她不必去救。

他說,組織不必費心。不必在他身上浪費任何公共資源。

為什麼?

因為他不配。

馮琬能讓他這麼死么?他那些吐不出的心思全給了一個渾身黑得發紫的黑社會。

她不能這麼干。於是在他離開B市之前,偷偷在他的襯衫掖領處放了一個小型gps跟蹤器。

而那個因為行為出格,無法控制局面,而被部長嚴令召回,背著嚴重警告處分的男人在暗處似乎也坐不住了。

馮琬瞧他一臉胡茬子和掛到嘴上的黑眼圈,知道他這次受的懲戒夠了。

小山能當部長,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夠狠。

比她和眼前這個玩脫了的男人都要狠。

「你和他們動什麼真感情,玩這個有意思?」馮琬不是沒問過。

那人就仰躺在轉椅上,目不轉睛看著天花板,周而復始努起唇,吹著泡泡糖。

啪一聲,又一聲。

唐小山也是如此,可是無論他是害羞、手足無措、心動得像大敲大放的鑼鼓,都不會讓你聽到那些聲音,看到那些不該讓你看到的情緒。

哪怕,是他喜歡的人。

哪怕,他喜歡到,獨自坐在二樓,捧著老人喝的茶,開著窗,看煙花看了一宿;哪怕,他喜歡到,看到喜歡的人蹦蹦跳跳轉身時,自己依舊迷迷糊糊看著她,看到困擾,看到心煩;哪怕他喜歡到,已然決定把一生奉獻給國與民,卻依舊向組織打了報告,默默結了個婚;哪怕他喜歡到,一張沒有名字的刻錄的碟片在外執行任務時,還要珍藏在隨身的口袋中;哪怕他喜歡到,看到喜歡的人,努力控制,卻依舊總是脫離軌道,不是沉默冰冷得可惡,便是忍不住嘲諷她、惹她生氣。

馮琬心中頗不是滋味,抱起文件夾回部里申請公車:「如今你們最大的錯,就是長大了。」

長大了,心就動了。

風不動,幡不動,他們也要動。

雖然部長的命令她一次也沒有違抗過,但是這次不一樣。

馮琬出了手。

她覺得自己是快的,但是她帶著大家趕到的時候,似乎還是遲了。

馮琬還沒來得及發獃,幾十個白衣人已經把槍對準他們。

傳說中的白帝消失了。

小山也一起消失了。

她總覺得不安極了,等到把白幫人制伏時,才被告知,唐小山向白帝說了一句話,白帝命他們守在原地就把他帶走了。

誰也不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麼。

豆沙在洞里喘著粗氣。

張洋臉上滿是恐懼,他從未如此懼怕過。

豆沙把他狠狠摁在身下,表情卻從兇狠變得安靜。

她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但是也許下一秒那個不斷跳動的小匣子就會引爆所有的炸彈。

「放了我吧,豆沙。」張洋瞳孔恐懼地看著豆沙,面對豆沙的來勢洶洶和手臂的劇痛,他幾乎沒有辦法反抗。

豆沙卻搖了搖頭,靜靜看著他:「是我沒教好你,你隨我去。咱們一塊兒,黃泉也不孤單。」

他吐了口血氣,咒罵她:「你這個瘋子!」

豆沙目光帶著悲憫,她這一生,死前,真應了其言也善:「我是個瘋子,我滿眼看到的都是偏見,都是錯,也都是愧疚。我的存在是錯誤,是對無辜人的傷害,可是,你又何嘗不是?我想了許久,絞盡腦汁地想,怎麼更正錯誤,可是大抵沒有比死亡更有力的方式了。」

「你想死!我還不想!!!」張洋瘋狂地吼叫著:「這世間本來就是有權力的人才有話語權,你已經用自己的權力去決定我的生死!你只是因為對侯起愧疚,那是你的錯,是你害死了他,不是別人!!!」「對,是我。」姑娘聽著小匣子發出的聲音,她知道深切的寂寞是什麼樣,也知道深切的安靜是什麼樣,牽一髮動全身的人生,因為一本筆記,反而落入更深的陷阱。

從前的張洋,到死都和她站在一起。

從前的侯起,則被父親猜忌至死。

是她用逆行的腳步改變了所有。

一切都錯了。

也許是一句充滿溫度的話,也許是一次打著哈欠的微笑,也許是柿子樹成熟時砸下來的果子,也許是她的偏見,究竟是什麼時候,上蒼饋贈的一切開始加倍討走……也或者什麼都沒有干係,什麼都不必思量,因為最大的錯,就是她本身。

沒有和任何人結過婚,年紀輕輕就去世的傅梨湘,因為沒有通過第三指揮部考察,而被放棄的宋唯,他們的人生,或許因為她的遺憾而修正,可是還有更多無辜的人因此被拉入地獄。

姑娘輕輕拍著張洋的背,她說:「睡吧。我們小時候也是這樣,冰天雪地,依偎取暖。睡一覺就好了。」

張洋把臉埋在冰冷的石頭上,他胸口不斷起伏著:「我那句話,是錯的。我不在乎陳旭張旭李旭還是什麼旭,我在乎的是我自己的感受。我不想要寒天臘月縮在防空洞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不想吃上一口飯就懷著惶恐和恨意想著何時才能吃上下一頓,我不想教你知道,我除了服從命令,什麼都做不了。我不想你,看不起我。」

姑娘點頭,再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他說的什麼。她說:「我的上輩子都在被人看不起中度過,你恐怕沒有見過天井陰溝下抬頭看見的日出吧,我見過。那是我性情中暴戾和忿意的來源,因為希望只有一線之隔,卻怎麼也觸不到。在遇到傅梨湘之前,即使任何人死在我的面前,我都不會眨一下眼。我也曾因自卑想要許多尊嚴,我要求你們無條件得服從我,一旦不被遵從,便狐疑有誰叛變,我惶惶不可終日,卻始終懶得多說一個字。直到有一天,我嫁了人,彷彿走上了正道,也有了機會去學校去醫院去市場去人世間所有陽光灑滿的地方,我誤會那才是我該去的地方,其實,那些才是虛妄。那只是偶然間的天堂。我們都有不能修正的慾望和卑鄙,我們都沒有機會了,張洋。」

「所有人都消失了的這裡,才該是我們待的地方。」豆沙環顧著漆黑得喘不過氣的四周,輕輕開口:「難道不是嗎?」

「不是。」鐵門上的小窗不知何時被推開。門外傳來平淡而疲憊的聲音。一隻長手從窗口處伸了進來。他說:「拿來。」

是小山廢了的嗓音。

豆沙聽了出來。她淡淡笑了:「沒想到你還會回來。不要讓我和白帝的交易變得沒有意義。你走吧,哥哥。」

「你終於肯叫我一聲。」小山手扒著小窗,他幾乎跪在那裡,才能看到豆沙。他說:「白帝說他設置的時間是10分鐘,因為seven是他的幸運數字,而他又欠了我三分鐘。我現在,要你把三分鐘還給我。」

「我從沒怪過你。」豆沙看著那隻手,她說:「你只要記住,你曾拉著一個從沒見過市面的惡魔,看過最熱鬧的人間,親吻過最熱烈的太陽,就夠了。你曾給我的那頓飯,是我活過的所有證據。那時,我還沒做過一件壞事。」

這件事,你替我好好記得。

小山覺得自己後背像被火灼燒一樣,他喘著氣,低低開口:「我只說三句話。你聽清楚。」

「哥哥,好好照顧爸爸,還有宋唯,看在我的面子上。」

小山說:「第一句,把引爆器給我。」

「哥哥,我知道,我是個徹底的壞蛋,威英即使經過粉飾,也曾不折手段、無惡不作。每個人都是一半對一半錯地活著,都是一半清醒一半像做夢一樣地死去,有些錯誤還來得及修正,有些人,還沒有變壞。這樣,我的人生,也或者才有機會在某一天變得像一個普通的孩子那樣。我說了很多,可是,你是我心中保留的最後的純真,為了許諾愛你,我努力裝了半輩子好人。愛你這件事,我沒有錯。」

小山垂著頭,撕下一塊襯衣,裹在胸口處,他說:「第二句,我不會讓你死。除非我已經死了。」

他觸了觸胸口,心想,這個時間,大概已然不會太長。

「哥哥啊,宋唯一直想看到傅梨湘,全世界的人也都在找傅梨湘,他們都覺得,傅梨湘是拯救世界的超人,他們都說,傅梨湘在的地方,所有苦難都會消失。他們把傅梨湘說得像個菩薩。那些話,可真好啊。而我,信了那些話。所以,那會兒,就是我拿著骨頭啃著,在物證中心看著你的那會兒,在想,你如果理理我該有多好啊。如果,你承認這世上有傅梨湘,該有多好啊。如果真有這樣的傅梨湘,該有多好啊。又或者,傅梨湘只救好人,不救壞人,可是,這話,怎麼不提前告訴我呢?」

小山嘴唇乾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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