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十四章 鏡如心心意如鏡

那面鏡子就像一塊心魔,一直纏著豆沙。

她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好不了了。

那些屬於壞人才有的印跡,都在這雙眼中,這面鏡子里,無論怎麼偽裝,她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壞蛋,哪怕洗心革面,也仍是洗脫不了過去的罪孽。

她知道因為小山而壓抑的本性在蠢蠢欲動著,在他身邊,她才深刻地覺得,這社會究竟需要什麼樣的好人,而她自以為的無從選擇的壞的、罪惡的人生又是多麼可悲。

沒有人會原諒她,也沒有人會諒解她,哪怕那些被她帶領著走進罪惡和幫派的孩子們。

供養、讀書、習字,只是讓他們成為更優秀的罪犯,卻永遠變不了一個世人翹起拇指公認的好人。

她只是用一人之力,做無用之功。

唐小山瞧不起她,漠視她,不肯救侯起,亦不肯愛她,皆因她是壞人。

豆沙如是想著,眼前又彷彿朦朦朧朧看到那面映著自己雙目的鏡子,她知道自己心病難醫,從根子上已然如此。

姑娘閉起了那雙眼。

門卻被打開。

那是從幽深處轉開的門,絲毫沒有陽光泄露。

誘捕她、囚禁她的人出現了。

豆沙微微一笑:「你終於肯來了。」

她想了想,輕道:「也確實到時候了。再晚些,我都餓死了,你豈不是便宜了我,既報不成仇,也泄不了憤?」

那人訝異,看著豆沙,拊掌笑了:「你知道我是誰了?」

豆沙垂頭:「張洋,我待你不薄。你在孤兒院被人欺負,與野狗爭食,是我救了你的命,是我給你飯吃,是我讓你有了自己的兄弟手下,而你能成為威英的第一把交椅也是我給你的權力,那是我默認你是接班人的象徵,你如今卻串通白帝,把我囚在這裡,還要取我的性命!真是好大的膽子!」

豆沙早已猜到是他,但是張洋卻未跟她照面,這些啐到他臉上的話也因此拖到如今。

當日小五捎話,張洋的原話是人找到了,李珣的話卻是兇手找到了。

殺人者,攻心為上。

整個威英幫的人都以為,她想要找到的是真兇,可是,她找到真兇,也不過是為死了的侯起伸冤,她最想當場撕碎的,是威英幫的叛徒,是害了侯起的那個人!!!

張洋懂她的心,賭她一定回來。何以如此傳話,深意一望便知。

豆沙單槍匹馬赴約,就是為了殺了他,然後悄無聲息地處理掉這個畜生。

無論有沒有法典,有沒有警察,這件事,都要按照她的規矩走!

她要親手撕碎這個畜生!

「沙老大說笑了。我的膽子一向很小,只是你害死我親哥哥的時候,我也暗下宏願,終有一天,也讓你嘗嘗被狗啃食的滋味。」那人果真是張洋,默認著,笑了出來。

「陳旭居然是你親哥哥?」豆沙目光冰冷,敏銳地抬起頭:「原來還留下了你這個孽障。藏得好深!」

「我們剛相認不過兩天,你居然設計殺了他。」張洋笑著,眼中卻緩緩流出一滴眼淚,他用食指接住,輕輕彈走:「你說,我今日殺了你,理由充分么?」

豆沙卻笑了起來:「你為他?你自幼父母雙亡,被送進了孤兒院,跟這哥哥未相認前的大半時間,還是在我的指派下,與他明爭暗鬥搶地盤,不過相認兩天,依照你的性格,會為他殺我?你自己信么?」

張洋一愣,隨即笑著點頭:「你這麼說,我就這麼認吧。」

他從遠處探來一隻手,張洋素來斯文愛笑,倒像個教書的老師,手亦是細長的,那隻細長的手卻彷彿欣賞又彷彿遺憾似地攥住了姑娘的下巴,他說:「你如果沒有長這副虎狼的心腸該有多好啊?花鳥水月一樣的美人兒,你不做什麼,我都情願為你去死。」

「但是,真可惜啊,你居然嫁了一個警察!」張洋眉眼變得冷凝,死死捏著豆沙的下巴:「你是瘋了嗎,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事,你讓我念的書我統統都念完了,為了補貼幫派,連臭豆腐也肯去做,而你居然嫁了一個警察!傾盡幫派的力量,把我們當成猴子一樣耍,為了一個男人不要我們用血換來的江山,為了這個男人要解散我們的家、我們畢生的事業!」

豆沙目光陰冷:「不要說得那麼好聽,你只是為了自己,你要殺了我絕不會是為了幫派的命運,你剷除侯起難道也是為了幫派?侯起為了幫派殫精竭慮,這幾年如果睡前不飲酒,甚至連覺都睡不著,你居然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張洋哈哈笑了起來:「你一向都愛記得他給的小恩小惠,那我的呢?我胸口上那些被砍的刀疤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被人用滾燙的熱油交在大腿上就為了得到你的行蹤,我咬著牙沒說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啊,對了,還有前年,您非要嫁給警察,其他幫派趁亂跑到威英幫鬧事,我的兄弟被人割了一個腎,不知道您記不記得?!侯起跟我叫囂,威望在幫派一日蓋過一日,連你都不放在眼裡,你卻處處幫他,我和手下手下謹慎,對你處處順意,你反倒要奪了我的權,雙手捧給侯起,我不殺他,難道等他殺我嗎?跟著您賣命,刀口上討生活,水裡來火里去,兄弟們很苦的。既然你沒有鬥志了,那我幫你把兄弟們帶好!」

豆沙心口一痛,一口血居然涌到了喉嚨中,她覺得牙齒都是冷的、硬的:「只為了這個,你只是為了這個!」

她把張洋當作自己人,放心地放在自己的身後,竭盡全力地保護,他卻把這份好意當成猜忌。她對侯起表面和藹,內里卻如履薄冰,可是到底,還是矯枉過正,亂了,也錯了。

張洋嘆息,面帶嘲諷:「做了的便是做了。正如您一開始選擇了幫派,如今卻要當好人,做警長夫人,那又怎麼可能呢?如今在這裡的只有我,卻沒有您日日盼著的第三指揮部部長。」

「唐小山曾經收到一個布娃娃……」豆沙凝神。

「那個看到兇手的人是我。三個月前,我和人談生意,喝完酒路過溫泉酒店附近的樹林,看到崔國生鬼鬼祟祟背著麻袋,就讓手下盯著,過了會兒時間,他們帶著一個布娃娃過來。我讓人跟著崔國生,第二天又查了被害人的背景,發現她極有可能是失蹤了三年的秦裳,便把這個布娃娃收了起來,留待來日。」

「所以你是什麼時候和白帝勾連在一起的?」豆沙又問。

張洋笑了起來:「你派侯起去白幫卧底的時候,白帝讓手下也找到了我。他對威英幫了如指掌,甚至知道我想了些什麼。」

「他承諾你,如果有一天我和侯起死了,威英幫就留給你,是嗎?」豆沙點了點頭,咽了咽口中的血腥味,起初的憤怒反而漸漸平息下來,她攥著手:「我本該想到的,也隱有不安,白帝當年落入陷阱顯得太輕易了,與他平時的心思深沉實在不符。坐在牢里的怕也不是他,他只是藏在起來,等待我們和第三指揮部放鬆警惕,再一網打盡罷了。」

「一網打盡這個詞兒真好。你和第三指揮部部長的聯姻倒是令他覺得欣喜。」張洋嘲諷:「只可惜,他恐怕也沒有想到,唐小山居然對自己的妻子如此狠心,遲遲不肯來。你殷勤備至,舔著臉把整個幫派當嫁妝,可是,你依舊為他提鞋也不配,他依舊瞧不上你呢,沙老大。」

他說,我們的背叛難道比得上這個可悲嗎?

這難道不可悲嗎?

豆沙垂著頭,如老僧坐定:「我現在更好奇的是,你準備怎麼殺了我。」

張洋正要開口,那扇暗門又被打開,有人把他喚走,過了一會兒,門又緊緊閉上。

他們行色匆匆,彷彿突發了什麼情況。

豆沙閉目冥思,卻突然覺得眼前刺亮,左側的石門被移了開,明亮的光刺了進來,可還沒反應過來,黑暗已經又降。

她看到有個模糊的人影被扔了進來,不辯男女。

豆沙這兩日漸漸意識到自己待的地方是何處。

潮濕的巨石,冰冷的空氣,密不透氣的空間,但是能聽到頭頂刮石的風聲,像是吹著的塤,調子孤沉。

這裡是曾經威英幫的避難所,一群窮苦孩子的家。現如今似乎被白幫人改造過。張洋出現的門應是從里側開的門,門外依舊是深邃的洞穴,直通向城市的另一個角落。而此時推開的石門,則是外側,與街道相連,因此能看到陽光。

這個地方最初不是她最初選定的,爸爸曾經把她藏在這裡,他則和諸位叔叔在外面和仇人血殺。

他把巨石堵在防空洞的中央,告訴那個幼小的自己,如果我死了,無人管你,你就等上三天,預留的乾糧吃光了,外頭徹底平靜了,敲三下石頭,用我留的槍打了石頭出來;如果我不死,也會敲三聲,你就知道是爸爸。

她每次都提心弔膽地聽著石頭外的聲響,手中爸爸備著的口糧卻一口都不敢碰。

她知道爸爸有一半的可能會死。可是她不能死。死了爸爸會傷心。

她不想讓爸爸傷心。

她把小小的耳朵貼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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