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十三章 枯枝白雪花謝飛

門外爆竹聲響,已近下午五點。

氤氳雪光中,家家煙火。

鄭與斌等了許久,才等到了驅車而來的黑衣人。

他看了鄭與斌一眼,鷹眼帶笑:「您到底知道了深淺,您派人尋我,也算是透了信兒,要爭這個大獎。」

鄭與斌攥住男人的衣領,寒聲道:「你們敢騙我!害我在宋唯面前跌這面子!」

男人正是那日鄭與斌所見的地下賭場的真正主人,亦是白帝的傳話人。他無辜笑著:「那廂神仙在打架,哪能讓您和那位宋小警官這麼順利。況且當時證人溫泉酒店外瞧見的就是崔生,只可惜您沒查證,就貿貿然去摘花,不過話說回來,誰讓您如此心急呢!」

鄭與斌冷笑:「你們不講規矩在先,如果你們不想讓第三指揮部贏,從現在開始,規矩由我說了算!」

他受夠了被支使、被愚弄。

男人從窗內用白手套丟出一張紙條:「規矩不規矩的,咱們從此都是一家人,說起來還是太見外了。我們倒也不指望您一個人,如果偌大警局只認識您一個,這不是太可怕了嗎?不過,說來也不是咱們可怕,還是警察更可怕。咱們這些粗人哪懂破案,有人懂就成了。有些考試該作弊還是作弊。這裡頭兒有人通信兒。上面那位祖宗有惜才的心,但也得看您忠誠不忠誠不是?您方才主動示弱是示弱對了。答案我也為您提前討來了,保管宋小警官和第三指揮部贏不了。」

鄭與斌舔舔唇,打開紙條。

裡面是一張簡易的地圖。

「這個人是……」哪怕答案呼之欲出,小法醫也還是瞪圓了眼睛。

「猜的未必准。」宋唯自己先開了口,雖然是謙讓話,但其實經過幾個小時的心理戰,險些站不穩。

如果師姐能用崔國生的DNA和被砍頭的嬰孩的DNA進行比對,出於同一父系的結果做實,一切恐怕更妥帖些。

「還是見過人再說。」胡隊心急如焚,但是說話時照舊壓了壓。使勁壓了壓。

越是柳暗花明,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要沉下去。

有些錯,發生了,是要鬧笑話的。

胡隊不喜歡犯錯。

他的目光看向宋唯,有些信賴也有些遲疑地無聲詢問著。

宋唯胡亂抓起桌上的塑料杯,倒了一杯水,咕咚喝完,少年的臉頰白得閃著瓷光,他放下杯子,擦擦嘴,說,走。

崔國生像只瘦弱的鵪鶉,被促著往前引路。

宋唯覺得自己像一隻長著一雙大腳板的鳥,一路上跌跌撞撞,如今只想收起腳,舒展寬大的羽翅。

等見了豆沙,他想問出那句很想問的話。

如果我答應你,喜歡你一千年一萬年,誰欺負你,我都讓他踩著我的屍體先過去,那你能不能答應我,下輩子先喜歡我,先跟我在一起,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我想……討你的下輩子。

今世還沒有過完,卻已經開始盼著來生。

崔國生帶眾人走了許久,指著路,東拐西繞,到了一個衚衕的盡頭。

一棟老樓,殘破不堪,蛛網遍布,還有一股歲月侵蝕的霉味。

僻靜孤冷,甚至沒有過年絲毫的味道。

樓外擺著幾蛇皮袋雜物。

跟隨著的其中一個老刑警一拍腦袋:「我排查過這裡。從前彷彿是廣電老家屬院,挨著大菜場,後來前頭被劃成了電影院,圍起了一堵牆,出入不方便,這家屬樓也老舊,上上下下因此搬空了。」

「從前為什麼排查到了,又為什麼沒有細查?」胡隊細問。

老刑警低著聲兒應道:「因為遇鬼證人清晨出現的地方離這裡不遠不近,因此多多少少會查到這裡,但是不細查的原因——這您也看到了,家屬樓完全不符合證人指證的獨門獨院。」

宋唯細思,默不作聲從不遠處扛來幾個晾衣架,堵在一樓住戶外,又向大家借了外套,搭在晾衣架上。

老刑警眯眼一看,衣架和衣服堵在一樓外,形成了一個完全密閉的空間。

如若醉酒的證人是從電影院圍堵的牆外翻牆而入,繼而誤以為這是一個院落,完全有可能。

「進去!」胡隊點頭,摁住了槍,崔國生卻苦笑著搖了搖頭,在幾個民警押持下,走到了東戶前,在門前敲了幾下門,用方言喊著:「伯,開門。」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樓道中清晰而突兀。

眾人安靜極了,甚至連呼吸都試圖掐斷。

「伯,不在家嗎?」崔國生又敲了幾下。

透過這扇門和客廳,拐角的小卧室不遠處的地板上,有一團扭曲的東西趴在上面,細看來似乎是人,用手指卡住槽縫兒,摳開一塊地板磚,謹慎地露出一點兒光,貪婪地朝裡頭兒瞅著,似乎看到了什麼價值連城的東西,地縫裡的光似乎被感知到,歇斯底里的求助哭泣聲從裡頭遙遙傳來,惹得這人頗不悅,重重地蓋住了地磚,又用山水石牢牢壓住。他頭上黑色的長髮如漆似瀑,像幾千幾萬條蛇伏在地板上,陰冷冷,蟄著眼,吐著舌頭。

「伯,開門。」

他聽到了呼門聲。

所有的窗帘都是一一拉實的,他抬頭看了一眼,頗為安心。

「等著。」這人緩緩地喘勻氣,爬起了身。

他極緩慢地朝前走著,卻為崔國生突然的出現感到不悅。

他不願被人打擾愉快的時光。

走到客廳時,喉嚨中想再發出一句什麼抱怨,太陽穴被突然被一樣冰涼的東西抵了上去。

僵著身。

一動不動。

宋唯眾人聽到回應,本來精神一振,但是屋內人卻突然傳來一句:「我病了幾天了,沒精神,你過完年再來吧。」

崔國生低聲說了一句:「伯,過年了,我來看看你。」

屋內安靜了幾十秒,才輕輕開口:「你來看我,不帶吃的,帶著警察來。」

胡隊臉瞬間變得通紅,他做了個手勢,大家準備踹門進去,男人卻來了一句:「我手裡有人,你們別動!」

手裡有人?

是指李女和豆沙嗎?

他怎麼知道警察到了的?

宋唯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聽到了另一個男人愕然的聲音:「你怎麼會有槍?!」

「是鄭隊長的聲音!」二大隊的警員聽到熟悉的聲音,詫異叫了起來。

鄭與斌?

鄭與斌怎麼會在這裡?

他做了兇手的人質?!

胡隊和宋唯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弄得措手不及。

宋唯攥住崔國生:「他有槍!」

崔國生搖頭吱唔:「我不知道。我有一段日子沒見他了。平時他缺錢了,就出來跟我干一段時間。手頭寬裕了,就歇了。」

「你每天收的那些雜物……」

「你們剛才看到了。我送到樓外頭空地上,他得空了就收收撿撿,我下午再扛走。好些日子不打照面也是有的。」

胡隊沒料想鄭與斌居然比眾人快一步找到犯罪嫌疑人。

不可否認,這個孩子有一股蠻橫的勁兒,無論如何要找到罪犯的心也是好的。只是,他突然的出現和發生的變故太棘手了。

有了人質,一切會變得不可控。

本來只是專案組的事,現在極可能演變成全局出動。

胡隊煩躁極了,拿出對講機,準備彙報情況,屋內又傳來蒼老沙啞的聲音:「是誰找到的我,進來。其他人後退到家屬樓外面。」

胡隊一愣,宋唯點了點頭,低聲說了一句,我去。

「把槍卸了。」那個聲音陰毒而煩躁。

宋唯冷冷地看了一眼緊閉的門,修長漂亮的手熟練地解扣脫槍。

他垂頭說:「我回不來了,你們要救豆沙。」

像敘著家常,談著天,說著話。

胡隊著急:「你這孩子說點啥!」

宋唯卻抬起頭,厲聲開口:「答應我!!!」

老人怔了,點了點頭。

宋唯吐了口氣,笑了起來,他說:「別罵我。我也不知道為啥喜歡她。我也不懂,也……恨。」

從門內地縫傳出一串鑰匙,宋唯深深看了胡隊一眼,轉身,拾起了鑰匙,眾人則在胡隊的手勢中,退出家屬樓。

宋唯走了進去,目光所及,都是黑暗。

他覺得自己的心在劇烈地跳著,那個聲音在縱深處吐出三個字:「關上門。」

鄭與斌咆哮著:「快走,不要管我!」

小法醫聽到鄭與斌的聲音,眼眶紅了紅,覺得自己平素是誤會了他。真男人也。

隨著這聲音的湮沒,宋唯推上了門,背靠著門,適應環顧著四周,緩緩轉過身。

那個聲音問宋唯:「你不怕死?」

宋唯笑:「老而不朽的人才怕死。」

「你!」男人驚駭。

「證據就藏在這間屋子裡。」宋唯用鼻子努力嗅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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