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十一章 強烈至此的殺意

「你擁有的清晰的指紋,反倒成為了你不在場的最大證明。」他彷彿已經重申了許多遍,但是唯有此次如此清晰告知眾人:「況且,你並沒有動機。」

「他怎麼沒有動機,他連個女人都沒有!」鄭與斌不買賬。

「你也說了,他只是對女人有興趣,有什麼理由要殺害自己已經改嫁了二三十年的外祖母?」宋唯並不相讓。

「興許有什麼仇也未可知!他承認了!他剛剛任我們處置,說自己按照你的那個什麼兒歌殺的人!」鄭與斌站了起來,攥著崔國生破舊不堪的襖子的領口,紅著眼呵斥:「說!是你殺的!快說!!!」

胡隊默默看著鄭與斌,扶了扶眼鏡,鄭與斌卻更慌亂,他扇了男人一耳光,有些絕望,幾乎令這個瘦小的男人耳鳴:「快告訴大家啊!!!是你殺的!!!」

「是我殺的。」崔國生舔了舔唇邊的血,飲泣。

鄭與斌用更殷切的眼神望著胡隊,希望得到肯定和讚揚,胡隊卻失望到極點,從唇邊擠出兩個字:「夠了!」

他說:「宋唯,你接著說。」

宋唯看著有些狂亂的鄭與斌,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著實有些讓那些敏感的人都能感知到的可憐。縱使什麼都有了,縱使得了他在意的那些,依舊是可憐的。他彷彿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從來也不知道自己人生的真正意義是什麼。

這是多麼切骨的寂寞和悲涼。

鄭與斌深吸了口氣,他似乎意識到什麼,說了句抱歉,走出了審訊室。

一去不返。

少年默默轉過頭,眼神卻堅定清澈:「崔國生有不在現場的證據,而且沒有殺人動機。他並非兇手。接下來我們聊一聊真正的兇手。請各位注意,我現在只是在構建兇手的側寫畫面,那些從一點一滴的偵查中,各位費盡兩年時間得到的偵查數據中,以及一些證人證言中得到的逐漸豐滿的形象、結論。當然,這其中也不乏推想。諸位皆有高功,聽到最後可別詫異。」

「真正的兇手最濃烈的殺意醞釀了三十年,在去年,最終發現了陳姥姥的蹤跡時,這種殺意攀到了巔峰。如不殺了陳姥姥,他怕是寢食難安。」宋唯拋出結論:「你們大概一直以為,他是毫無忌憚地去虜獲殺害那些年輕長發女孩吧,事實上現今是如此,但是在秦裳被他作為性胬囚禁在家中時的最初,並非如此。囚禁秦裳時,他仍有不安。而他不安的原因是,有人知道他有此習性,而且極有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秦裳失蹤的報道,並因為那張與白敏敏太過相似的面孔,想起什麼,而後揭發檢舉什麼。」

「你是說,陳姥姥認識兇手。」胡隊陷入沉思。

「兇手最初是想要幸福的,幸福的人沉浸在幸福中,怎麼會願意殺人呢,除非有人破壞了他的幸福,在很久以前就破壞過,而且現在依舊可能會被破壞。」宋唯微微一笑,看著崔國生:「白敏敏一家都認識他,但只有陳姥姥非死不可。這是連你都不會清楚的,兇手最濃烈的殺意。」

崔國生彷彿被人拿去了天門的三把火,垂著頭,泄了氣。

「你是說,兇手起初就是沖著陳姥姥去的,那些女孩子只是因為陳姥姥死了之後,他再無忌憚,才一個個殘害致死的?」胡隊蹙眉。

「沒錯,您抓住了受害人受害的先後順序和兇手真實的殺人邏輯。」宋唯點頭:「這樣一來,我們理解起來,就容易得多了。秦裳不是第一名受害者,第一人是兇手最想殺死的陳姥姥。陳姥姥兒媳張桂英的死亡只是附帶品。而陳姥姥的死則是因為她曾在多年之前親眼目睹兇手如何殘害過一個女孩,卻因為一些原因不想告密,導致兇手逍遙法外。可是當兇手再次犯案,那種不安的感覺變得強烈,對陳姥姥的殺意也益發強烈。」

「被陳姥姥親眼目睹的第一個受害人是……」胡隊已經大概猜測了,但是不知為何,卻不想說出扣了,因為他預測到了更可怕的後果,眼睛出神地望向了崔國生。

「對,就是白敏敏。崔國生的親生母親。那個在他四歲死去的女人。我不確實她是被兇手害死還是自己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患病而亡。畢竟那些同事曾說她因患了肺結核而辦理了離職,當時大概只是因為懷孕,又因為太熱愛小生命而沒辦法打掉腹中的孩子,只能離職遮羞。在她去世之後,她的母親陳姥姥才又一次改嫁。而崔國生亦是在那時上的戶口,被自己的外公撫養長大,隨其姓崔。」

「以上都是我的假設,如果想要支持這樣的結論,就一定要找到當時令白敏敏懷孕、生下崔國生這個私生子的男人,無論他是否是兇手。這是正常人的思路,但是當我去詢問白敏敏家的老鄰居時,大家似乎都對此事茫然無知,崔家在六十年代突然多出一個孩子是多麼令人驚訝的事情,但是隨著白敏敏的去世,大家只是討論『這個小孩是白敏敏和哪個男人生的』之後,便以死者為大的善意,體貼地住了嘴,也或者死人的八卦已經沒什麼意趣的緣故了。據鄰居所說,白敏敏最後確實病得形容枯槁不像話了,因此自然沒有警察調查過什麼。

「這一切似乎都煙消雲散了,三十年的時間內。

「找崔國生的父親無異於大海撈針。我只得從四季兒歌下手。白敏敏辭職後,除了白敏敏的家人,幾乎沒有人見過白敏敏。白敏敏舊時的學生雖然一眼認出這些兒歌是白敏敏寫作的風格,如白敏敏習慣以節氣、時間編寫兒歌,大家亦都記憶猶新,但是這四首兒歌在白老師辭職前,似乎從未出現過。」

宋唯望向了崔國生,崔國生點了頭:「這是媽媽哄我時編的兒歌,每天一遍遍唱著。在我模糊的記憶中,那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一段回憶。之後,外婆似乎和外公關係決裂了,鬧著要離婚、改嫁,我母親當時精神一日日不好,到後來,就病了,她求外婆多在家待一陣兒,似乎知道自己不久人世,想要將我託付給她。但外婆卻沒有答應,媽媽有一天夜裡,一遍遍唱著兒歌,哄我睡覺,我睡意朦朧時,還依稀彷彿看到她撫摸我臉頰的手,可是當我夜裡睜開眼時,卻只看到一雙腳和一條媽媽常穿的白裙子,晃蕩盪懸在半空中。媽媽死了。垂著頭。一頭黑糊糊的長髮。我以為她在跟我做遊戲。我那時才四歲,很低很低,即使站在地上、踮著腳、掙扎著,卻依舊摸不到她的腳。我喊著媽媽,不停地喊著……真希望那是一場噩夢啊,我那雙沒用的稚嫩的小手,和我挽回不了媽媽的心的愚蠢…… 」

崔國生眼珠是紅的,紅得快滲出淚,也快滲出血。

「可是你仍不肯說。肯定沒辦法選擇吧?」少年想了想,又怔怔地看著崔國生:「其實你也不無辜。說不定是這樣的……你是什麼時候搬離家中,來到這間出租屋中的?」

崔國生說:「我也記不得了。總有五年往上了。」

「你一定不是自願出來的。」

「確實如此。我當時壓根沒想過自己單住。我沒什麼工作,跟著姥爺至少還有他的退休金貼補,日子總比現在好。」

宋唯說:「大概是因為你的臉。你和白敏敏長得並不像,反而越來越像你的生父。」

崔國生摸著自己的國字臉:「沒準兒是。我越長大,外公倒是越不喜歡我。」

宋唯點頭:「對,也或者是你的臉喚醒了兇手很深刻的記憶,使他懷念起了過去的事情,過去的愛情,亦使得他想要再次尋找下一個『白敏敏』。畢竟他侵犯你母親時,就是你成人後的模樣。」

胡隊吃驚:「你說兇手是崔國生的生父?」

宋唯笑道:「對啊,我們還曾與他擦肩而過,只是全然不知啊。」

「什麼時候?」

「其實我們第一次排查證人遇鬼案時,就曾排查到那位真兇,但是一定沒有人注意到。因為當時根本沒有人懷疑他。我們的偵查人員按照證人所言,幾乎翻遍了附近所有的街區,卻一無所獲。當昨日我翻閱了那時的巡查檔案,只有一個人的名字甚至沒有寫全,就被偵查人員重重地划了個叉。他們覺得不可能是他,甚至連問都沒問。而令我覺得痛心的一次則是,我在調查戚華和他家中那捲錄像帶的緣由時,居然沒有再深一步地進行偵查。那樣的一步之遙,在今日看來,又是多麼的可悲。如果我們當時再多問一句話,之後的豆沙和李女也許不必遭遇此難。」

「跟戚華有什麼關係?是什麼話?」胡隊覺得頭皮發麻,他不斷回想著。

「戚華租借完錄像帶,想要據為己有,三個月未還,他在審訊中回憶時,告訴我們,出租店老闆也曾在他上課路過時,多次催過他。戚老師還覺得很煩,並且認為自己照顧出租店生意頗多,老闆不該如此沒有禮貌。但是我們並沒有想到什麼。」宋唯閉目回憶著:「可是事實上,這已然是不尋常的訊號。因為,全市只有這麼一家出租店出租這部影片。出租店老闆當時是怎麼警告戚華去還的呢?他是怎麼說的呢?如果我們當時問一問出租店老闆,事實上我昨天才問過,在為時已晚的時候——」

「——有人想租這卷帶,戚老師你什麼時候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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