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七章 她帶走了那把傘

「第一首是春天歌,麻雀偷櫻桃,卻碰見春雨,打落麻雀和櫻桃,預示著李翠蘭夫妻和他們準備賣掉的嬰兒,而俠是春雨,審判了麻雀和櫻桃,折斷了他們的頭;第二首是夏天,鷸鳥咬住無腳行走的蚌殼的肉,而洪水沖走了它們,預示著身為洪水的俠,審判了鷸鳥和任人壓制欺凌的蚌,也即是蓋傑和張清清,以及陳姥姥、張桂英,他們都是被溺死,當然,俠所理解的夏天跟我們似乎有所出入,九月之前,被他理解為真正的夏天,這是非常奇怪的習慣,不符合大家對夏秋的認知,因為8月一般已經立秋,但是他卻依照自己對季節的認知習慣去安排殺人事件;第三首是秋天,白兔、灰狼和秋風,灰狼是秦國偉,而白兔則是秦……裳,對,就是聽風溫泉酒店女屍,她的真正死亡時間,是今年秋天,秦國偉死前不久。而非大家、包括法醫馮琬普遍認為的三年前。這個誤會並非俠刻意而為,他還沒有精力去擺這樣的龍門陣,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自己放大的感情和情緒之中。」宋唯解開了警服襯衣的第一個扣子,他平時不常穿警服外套,但是襯衣是常穿的。

鄭與斌冷冷地望了一眼宋唯,如果按照白幫昨日提供的訊息,宋唯似乎是和自己一起被列入了第三指揮部的試煉目標中的,但是很顯然第三指揮部目前更傾向宋唯。

他這次,依舊要把宋唯摁碾在地,用他這件白得像月亮一樣的襯衣擦鞋。如同之前的無數次。

鄭與斌心中邪火熊熊。

每次都是他拿獎,沒理由這次換宋唯。

他要讓第三指揮部和傅梨湘後悔。

鄭與斌點了煙,甩了甩火柴,顯得煩躁,崔國生垂下眼睛,嘴角的笑紋淡了許多:「接著說。」

「馮琬法醫是被裝有死者腳趾骨節的布娃娃迷惑,影響了判斷。」宋唯先說結論:「秦裳如果是三年前被殺,那麼,李翠蘭夫妻被滅門案根本不會出現。」

「為什麼?」二大隊的兩個刑警亦是從頭跟進到尾,迫不及待又好奇地問著。

警方目前破案的進程中,秦裳案的出現是被排在連環殺人案的初位的,與後案之間存在三年的時間差,頗令人費解,正因如此,顯得俠的殺人行為極端無序和分裂。

每個人都想破案,但是不是誰都有把案件拆解至微觀,並於宏觀層面組裝的能力。

宋唯亦是在被催眠時徹底開竅,想清楚這其中存在的可能性。

催眠結束後,小山離去時告訴他,馮琬在B城物證鑒定中心所做出的緊急的鑒定結果。

一切也因此全部對焦、吻合、清晰。

宋唯想起小山,覺得心中稍稍踏實,面對居心叵測的鄭與斌,他的背後並非空蕩蕩的,還有著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少年堅定地回答道:「因為,俠要殺的人根本不是看起來惡貫滿盈的兒媳婦、人販子夫婦,而是被兒媳婦虐待的陳姥姥,人販子夫婦接收的無名嬰孩。」

「這之間有什麼關聯?」連鄭與斌也坐直了身子,警察的直覺讓他瞬間變得認真起來。

宋唯直直地望著廚房中那個瘦小的身影,目光如炬:「如果你有心去尋的話,一定是清楚的,你母親死後,你的外婆就改嫁了,她嫁到的那戶人家姓陳,還生了一個兒子,那個兒子算起來是你的舅舅,而無名嬰孩之所以是DNA技術不夠成熟的年代,能夠確認秦裳活到了今年的鐵證,就是這個嬰孩遺留下的組織通過線粒體DNA驗證,和秦裳完全一致。」

「死去的那個孩子是秦裳的兒子!」其中一個民警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攥著膀子,叫嚷了出來。

眾人都是一震,目光全部移向了崔國生。

「如果知道了孩子的父親是誰,就找到兇手了吧?」鄭與斌反應十分迅速。

空氣凝滯了許久。啞然的鄭與斌彷彿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歇斯底里地吼著:「抓住他!給我搜!徹底地搜!」

崔國生依舊趕緊利落地切著豬油,他轉過身,又朝著宋唯抿唇一笑,這是他留給他們的第三笑,也儼然帶著一絲不合時宜的嫵媚。

宋唯回以一笑,少年認真笑的時候,好看的程度從不輸給任何人。他仿似無意,又問了崔國生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所以,你三年前收的破爛雜物,死了人的八月十八、八月二十八、十月二十八,那些日子收的破爛雜物,昨天收的破爛雜物,今天收的破爛雜物,中轉的地方在哪裡呢?我怎麼沒看到你的雜物?它們在哪裡啊?」

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那柄油膩膩的刀卻彷彿立時、正好、穩噹噹等著這會兒,那隻粗糙的握過肝臟和豬油的大手握著刀,滿布青筋,轉過身,朝著宋唯一行人就重重砍了過來。

鄭與斌駭了一跳,宋唯卻攥住了崔國生粗壯結實的手臂,男人的手臂可與瘦小的身材全然不成比例,這是宋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看出的東西。

宋唯冷笑著看著刀口距離自己眉心咫尺,光滑的刀壁上,自己的面容清晰。

在極度繃緊的壓力之下,少年嘲諷地冷冷擠出一句話:「瞧瞧這滿是指紋的刀柄!所以你還能騙我到哪裡?!」

妄圖用指紋的把戲愚弄警察,那些消失了的指紋也註定成為兇手殺人的鐵證。

李女在饑寒交迫的黑暗中,彷彿聽到一首歌。

那是一首她小時也曾聽到的歌。

是所有媽媽摟著寶寶哄睡時都會呢喃的一首歌。

睡吧,寶寶,快點睡吧,我的寶寶。

她蜷縮著身體,睜開迷糊的雙眼,在片刻的平靜中卻又覺得一種直達顱骨的辛酸。

緩緩轉過身,卻怔住了。

她咬著唇皮,卻看到身旁不遠處是一個蓬頭垢面的姑娘,她瘦骨嶙峋,癱坐在乾草之上,肩胛骨突出在校服襯衣之上,抱著一個襁褓,襁褓中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聲音。

她卻不停地輕輕哄著襁褓,還帶著孩子的笨拙和熱愛,去哄另一個更小的嬰孩。

她彷彿注意到了李女,突然轉過了頭,面色蒼白而無血色,眼神空洞地看著她,聲音幾乎從遙遠的地方而來,帶著不可言說的寒冷,輕輕地,含糊地吐著三個字,嗓中咕嚕咕嚕地發出奇怪的響聲,卻聽不清楚。李女瞪大憔悴的杏眼,問道:「什麼?」

咕嚕。

咕嚕。

那聲音依舊很小,被不遠處的哭聲蓋住了。

是誰?又是誰?

李女在黑暗中尋著,尋著,不停地尋著,終於定焦於一處。

暗室的逼仄的角落,坐著另一個長發的姑娘,她握著發梢,不停地啜泣著,那哭聲哀婉而凄苦,那頭髮真長,又真美,和她年輕鮮嫩的身姿如此匹配,和她美妙的哭聲應和。李女看著她,輕輕沙啞問道:「你哭什麼?」

女孩依舊不答,凄傷又不絕地哭著。

李女好奇地站起身,走到長發女孩的身旁,她輕輕拍了拍她,卻發現手觸之處,寒意直達五臟六腑。

女孩緩緩抬起了頭,鼻子的上方,是兩個血窟窿,本來烏黑的長髮瞬間變得枯焦,從女孩的頭頂一點點脫落,她用兩個血窟窿對著李女,虛弱地吐出三個字:「快逃啊。」

李女尖叫一聲,轉身,癱在地上的女孩在遠處也似乎終於能發出聲音,她歇斯底里地朝著李女的方向大聲哭喊著:「逃啊!快逃啊!快逃啊!!!」

快逃啊……再不逃……就沒有機會了……快逃走啊……回到媽媽的懷抱……不要讓惡人得逞……不要讓冤魂又增……我知道這世上無鬼……可是我們又算什麼東西……快逃開……著死了也離不開的地方……逃啊……快逃啊!!!

李女全身是汗,睜開眼時,才發現,自己依舊在噩夢之中。

她近日,一直做著,這樣奇怪的夢。

夢見那樣兩個女孩。

不認識的,在枯草中的女孩。

豆沙聽到金屬門的對面,傳來「咚咚」這樣的聲音。

咚咚。

咚咚。

她用力地撞著門,不停地,用力地。

從金屬門外傳來窸窣的推開金屬拴的聲音,一個小小的狹長的孔洞露了出來,裡面只容下一雙眼睛。

這雙眼,和豆沙四目相對。

那雙眼冰冷而帶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殺意。

令人恐懼。

豆沙喘著粗氣,看了這雙眼睛許久,這雙如同鷹隼亦如狼崽的眼睛,那裡面泛著輕蔑和吞噬一切的力量。

真像……父親的眼睛啊。

這雙眼睛……好像爸爸。

豆沙怔怔地看著這雙眼睛,遠處卻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這是……您的眼睛啊,鏡子裡面的您,可真美麗。」

那是一面鏡子。

金屬孔洞外,沒有任何眼睛,只是一面鏡子。

那些冰冷。

那些殺意。

那些屬於豆沙的冰冷。

那些屬於豆沙的殺意。

不是父親的。

如洪水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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