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六章 崔生出四季歌現

宋唯看著鄭與斌,頗覺玩味。

他總能快自己一步,可是大多時候又顯得不那麼機靈,不,甚至是蠢。

這位師兄身後也許站著什麼人,但是看不大清楚,正邪難辨。

亦曾猜測鄭與斌是否就是傅梨湘,因年紀、任職時間都對得上,可每每覺得差點意思。

不,是氣味。

這個男人身上沒有傅梨湘的氣味。

為了解開岑珠被殺之謎,他曾在圖書館收到已畢業遠去的傅梨湘的第一封訊息。

那種屬於傅梨湘的氣味,曾在信紙上嗅過。

蓬勃的,而又內斂的氣息。

鄭與斌為人大開大放,並無書信中的思維清晰。

岑珠之死是傅梨湘永遠無法痊癒的隱痛,他曾被送到心理醫生處強制接受兩年的創傷恢複治療,鄭與斌眉眼有戾氣,卻沒有那塊不能言說的柔婉傷口。

而且鄭與斌背部有一隻黑鷹紋身,訓練完畢洗澡時曾掃到過,宋唯不喜歡有紋身的人。

他雖然可能永遠找不到真正的傅梨湘,但是是不是假的,一眼便知。

犯人是要用唯物主義辯證觀去看,但是尋傅梨湘不用,他是他的主觀判斷。

崔國生今年三十三歲,靠收廢品家電為生。

風餐露宿,面容滄桑,更像四十餘歲的年紀。

單親,母早亡,家中親戚只有外祖父還在世。

無妻無子,獨居。

其母系早逝的肺結核幼師,白敏敏。

他是白敏敏的私生子,不能言說的私生子。

白敏敏去世後,大家才穿出來。

宋唯依照那日拜訪的老教師所言,順藤摸瓜鎖定了去世的白敏敏,和她唯一的兒子崔國生,但是鄭與斌可從沒有一拍腦瓜,拜訪幼師。

所以鄭與斌何以找到崔宅?

鄭與斌對崔國生的第一句話,說出了一個仿似合理的答案:「有證人向我告,說三年前曾看到你在聽泉溫泉酒店的建築工地鬼鬼祟祟。現在我有權合理懷疑你毀屍埋屍,而封禁你的住所,對你進行全面搜查。」

宋唯忍不住笑了,因為滑稽。

如果真有這樣的一個證人存在,為什麼早不出現?

也或許是有的,但是鄭與斌錯了。

鄭與斌背後一定站著什麼人,教他說了什麼話,只是,他轉述的時候又自以為是地加入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反而弄巧成拙,說錯了。

地下賭場的經常派人告訴鄭與斌的話,是這樣說的——有人看見一個名叫崔國生的拾荒人出現在聽泉溫泉酒店的建築工地。

這句話中,可沒有「三年前」三字。

和諸警對峙在門外的崔國生抬起了頭。

這個男人眉毛格外濃黑,眼睛格外細小,身材瘦小,眉眼中帶著琢磨不透的東西。

他抬起頭的一瞬間,宋唯攥緊了手。

風彷彿在嘩嘩作響,也或者是懸在房樑上的他每天要細細看許多遍的畫像在響。

狠狠地敲著他的心臟。

鄭與斌和手下的兩個警察莽然無知地就要揮手往室內闖,卻被男人攔住。

男人手中還掂著菜刀,彷彿門鈴響之前還在切菜,姿勢隨意而自然,但是宋唯看著他的那雙粗糙的手,手上的青筋微微泛著,就證明他重重地握著刀,並非表面偽裝,而是使了全力在防禦。

刀上還沾著豬肉的碎屑,也或者別的什麼肉,一點隱隱的紅色映著寒刃,鄭與斌不知道自己的高高在上和輕蔑可能會帶來什麼,宋唯上前了一步,牢牢地拽住了鄭與斌。

鄭與斌詫異地轉身,似乎並不明白為什麼會在此處看到宋唯,但是下一秒,這種錯愕已然變成了嫉妒。

他知道,宋唯一定是查到了什麼,一定是握住了什麼確鑿的東西,而他,只是虛張聲勢,任人驅使的一個傀儡、木偶。

鄭與斌一貫嫉妒宋唯,嫉妒那種會被人輕易看出的叫做天賦的東西。

他下意識審視著少年:「我不記得給你下過命令,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宋唯攔住鄭與斌,卻很自然地掏出一個記事本,吆喝著對崔國生開口:「說!今年8月18日、8月28日、10月28日夜晚,你在什麼地方,有沒有人證、物證能夠自證?」

可卻未等他答,隨即指著男人,罵罵咧咧:「逑人,怎麼這麼不長眼,有客來了,也不請進去,沒看見我們鄭隊在門口站了半天,喝西北風問著你話!」

崔國生被突然出來的白皙少年推得一晃,他個子本就不高,瞧起來也有些瘦弱,因此宋唯一推,他幾乎站不穩。

但是崔國生卻似乎瞬間反應過來了,穩穩扶住狹窄的門框,頗為熱切地開口:「幾位警官,快進快進,招待不周。有什麼屋裡說。」

崔國生居住的是約四十平的老居民房,裡面陰暗潮濕,氣味濃烈,物什擺放卻十分整齊。

家徒四壁,幾台新彩電摞在角落堆著,靠著牆壁,是一個單人木板床,挨著床,一張四角黑漆桌上擺著各種雜物,險些放不下,如剪刀、起子、啤酒、餘下結塊剩飯的碗、幾本地攤上買來的卷了邊的民間傳奇、武俠、色情雜誌。

看起來是會讓房間十分凌亂的物件,但是每一件都碼得整整齊齊,排成一排在桌上,上下左右對應間距一模一樣,連剩飯也是。

宋唯有潔癖,嗅到空氣中腐爛的食物和蔥蒜辛辣的氣味,迅速反胃起來。

鄭與斌對崔國生有顯而易見的敵意和輕視,卻沒有防備。

因為崔國生太過瘦小,無法引起鄭與斌的重視。

他大概認為自己單手可以把崔國生拎起來。

崔國生知道自己家裡並不體面,口中說著不好意思,卻面目沉靜,沒有絲毫不好意思的樣子。

崔國生給在場的四個警察各倒了一杯水,搪瓷缸子大小不一,放著劣質的碎茶葉。

他笑了笑,宋維恍惚自己看了一絲奇怪的嫵媚。他說:「我下午還得把上午收的東西運走,這會兒做點飯,恁們有啥儘管問。」

廚房的門正對著客廳的幾個木凳子,按照風水的說法,這叫眉心沖煞。

「你們家風水不好,輕則破財,重則有血光之災。」宋唯蹺著二郎腿,像一隻聒噪的烏鴉。

崔國生轉頭看著宋唯一笑,然後回過身,低低地切菜,給四人留下一個背影。

他手下是一塊鮮美的豬肝。

剛從抽搐著放血的豬身上,剖開的熱乎乎的,彷彿還會跳動的肝臟。

被利刃緩緩地磨著,緩緩地切著,橫截面下,肝臟的纖維柔軟而腥臭。

崔國生是享受這個過程的,切割的剎那,粗眉挺得高高的,唇角一直帶著柔軟的或可成為嫵媚的笑。

鄭與斌的兩個隊員已經坐不住了,他們試圖尋找被抓的豆沙和李女,又已然看出這極小的坦蕩的空間內很難藏人,進而默認豆沙和李女或者已然相繼受害,然後走向了唯一的似乎能藏屍的地方。

——電視機盒。

宋唯狠狠地瞪著二人,直逼得他們訕訕止步。

他恨不得化身土狗,咬死這兩個王八蛋。

誰敢說豆沙死在電視機盒裡,他就敢咬死誰。

崔國生轉身,又是一笑。他笑的時候,脖子朝前伸了一下,黑眼珠卻一動不動,顯得有些嚇人。

崔國生似乎很愛笑。

「你們儘管自便,我餓了。」

他切完了豬肝,又去切白菜,這次卻換了一把砍刀,輕快又爽利地在圓白菜飽滿白嫩的身體上狠狠地剁了幾刀。

鄭與斌臉黑了幾分。

他漸漸覺得怪異。

不舒服的感覺在蔓延。

宋唯問崔國生:「還是那句話。1992年,也就是今年,8月18日、8月28日、10月28日,你都分別在做什麼,還能不能記得起來?」

崔國生爽利的切菜聲變得緩慢,他似乎在思考,可是低著頭的背影讓人覺得不安。

他說:「我啊,每天做的活兒都是有數的。走走街,串串門兒,收收大家不要的東西,大家不要的給了我,我能掙點兒飯錢啊,人嘛,總要吃飯的。你說的這幾天,跟我這輩子所有的不是這幾天的日子,過得一個樣兒。有什麼差別呢?一天不做,都得餓死。」

別人不要的垃圾給了他,足夠換一些錢,養活活得像垃圾一樣的他。

每一天,每一年,都是如此。

宋唯又問:「唔,你母親我調查過,她去世了大概……30年?」

崔國生把破碎的白菜分別擇開,放入破碗中,怔了怔:「我四歲她沒了,是29年。」

「你的母親白敏敏,對,我是說,白敏敏老師,曾經教你唱過兒歌嗎,或許跟季節有關,夏天唱到蚌殼、壞鳥、夏雨之類意向、秋天又有白兔、灰狼?」

宋唯非常好奇。兇手殺人的所有軌跡他大概都逐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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