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二章 聽牆壁咚咚咚咚

「你知道怎麼樣做一個好警察?不是哲學家,不是審美者,不是愛情重患?」唐小山看著少年胸膛的起伏,從茶几抽屜中摸出一支煙。

他沒有抽煙的習慣,抽煙會讓人放鬆。

宋唯瞪著小山,清如提液的眼睛中有一些碎了的東西,像一支漂亮的琉璃杯,驚雷一樣,措手不及地,摔碎在光滑的地板上。

所有的無懈可擊中,無懈可擊的人生,無懈可擊的能力,無懈可擊的高尚,出現這樣的碎片。

「你像一個殘廢,只為了自己的懦弱詭辯。」宋唯厭惡這樣的師兄:「有能者傾盡其能,無能者傾盡全力,這才是好警察。可是你哪一樣都做不到!」

小山擦了火柴,燃了煙。他吐了煙圈,在霧氣中幾乎瞧不清面容:「為誰呢?」

宋唯說:「當然是為了被悲慘獵殺的受害人!」

小山點頭:「如我問你,你當然可以這樣說,但是別人看來,你不過是為了自己喜歡的女人。做警察,論跡不論心。記清楚了。我知道你不以為然,甚至不把這句話當作來自前輩的勸誡,但是我說了,你就好好聽著。一個好警察,什麼都不需要,只有一點——永遠不要讓別人看出你的私心。」

「為什麼?」

「警察大至為國家法制小至為鄉鄰甲民,不該為自己。」小山臉上煙霧瀰漫,厭己的情緒卻更重。

宋唯為人高傲任性,他冷笑:「如果我偏偏為自己呢?」

小山淡道:「只為自己,放棄祖國蒼生的人,不配做警察。」

宋唯打了小山。

這是第二次,別人說他不配做警察。

豆沙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

那個男人還沒有出現。

她得趁他出現之前擺脫束縛。

男人打算殺了豆沙。

寢其皮,食其肉。

豆沙卻沒打算讓他如願。

背後綁的結是死結,嘴裡塞的巾是紅色。

眼上倒沒蒙物件,可是眼見的是盲了的漆黑,嗅到的是死貓爛耗子的腥臭。

豆沙沉思著,想了好幾日,覺得自己再想不出辦法,大概真的是會了結在他手上。

其實他沒做什麼,只是不給她飯吃。

初衷大概是打算餓死她?

後來又覺得便宜,打了她幾巴掌。

那隻手非常冰冷,冷得彷彿是死人的手。

豆沙被打時,連喘息都沒有一聲。

豆沙在等待,那男人亦似乎察覺了她的意圖,憤恨地舉起綁著豆沙的凳子往地上摔。

他想磕壞豆沙的腦子,使勁地,用力地。

豆沙覺得很疼,很久沒這麼疼過了。

爸爸被仇家捆進私獄時,她也被人打過。

就在爸爸面前,那會兒大約有七八歲,也或者只有五六歲。

一群大人在爸爸面前,用腳狠狠地踢著她的腦袋。

他們一邊踢一邊哈哈笑著問爸爸:「她會不會成傻子啊,一定會被踢成傻子的吧?還是直接踢死比較好,不然您還要照顧傻子,多可憐啊,是不是?這麼漂亮的小姑娘,不知道那裡長得怎麼樣?死了一定更乖吧……」

豆沙恨極了,也疼極了。

那種疼讓一個小孩幾乎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死,可是抬起頭,看著爸爸的眼神,她就知道,怎麼樣,也不能叫出來。

如果她喊一聲疼,爸爸會痛一百倍一千倍。

事實上,爸爸臉上青筋滿布,攥著鐵鏈的手在滲著血。

那會兒的她,因為風餐露宿,又瘦又小,所以在爸爸眼中一定可憐極了吧……豆沙彌留之際,胡思亂想著,如果吃胖一點,就算被打,可能看起來也不會那麼可憐,爸爸也不會那麼難受,用那樣崩潰的眼睛一動不動絕望地看著他……

後來,是侯起帶人救了她,救了爸爸。

爸爸也是從那時起,接受了侯起,把他納入羽翼。

更是從那時起,爸爸變了。從前的他是溫和的、仁慈的,可是那一天,打了她的人,一個也沒有活下來。

侯起扶搖直上,做到第二把交椅,豆沙跟著扶搖直上,坐在他的頸子上。

他逗她玩,飽含溫情。

她喊他「Lucky Daddy」,幸運叔叔。

因為每一次侯起出現,都帶給她至幸。

之後的十年,無論爸爸如何猜忌侯起,卻因為這次的救命之恩和帶給她的幸運,從沒有下定決心除去他。

後來她胖得不行,把侯起肩膀差點壓出肩周炎,遂才讓剛出獄的張強照看她。

張強剛出獄,跪在爸爸面前,雙手抓著報紙,滿臉不可置信……

「居然是這樣……不可能,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反過來才對吧……」

豆沙腦中浮光乍現,張強說的一定是他被冤的連環殺人案的兇手。

他何以如此驚訝?

不過此時兇手是誰,對她而言,已經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了。

豆沙努力驅著凳子朝後挪動,但是手腳都被束縛,很難做到。

她只能先歪倒,再試著拱到邊緣。

那個男人每次都是從黑暗中突然出現,所以豆沙確認黑暗中一定還有不見天日的甬道。

這裡感知不到光。

空氣濕潤、陰冷。

豆沙挪動時,右臂右腿似乎磨出了血,褲子粘糊糊的。

她用頭探著牆壁,石質、冰冷。

額上臉上滿布著汗珠。

在男人起殺意之前,豆沙擔心自己沒有和他抗衡的力量。

她不知道小五能不能等到人,但是有些事總得有人記錄。

她努力用頭觸著牆壁的異樣,直到聽到牆壁的對面,傳來禮貌的叩門聲。

一扇金屬門。

咚咚。

咚咚。

李女很後悔,也很恐懼。

她不該和父親撒氣。

覺得自己二十歲了,似乎便可以獨自行走在偏僻黑暗的環境中,繼而便可以真的長大了、談戀愛了,成為一個優秀成熟的女人,她抱持這樣的想法,沒有等待父親的自行車,頭也不回地走進那條偏僻的小道。

一定會這樣順順利利長大吧,一定會讓愛嘮叨的媽媽刮目相看吧,她像一隻纖細的小小白色蝴蝶,白白的小手攥著大衣的衣角,勇敢而大膽地朝前走著。

走出的每一步彷彿都是勇氣和自我的嘉許。

但是在快意地彷彿脫離父母的同時,她依舊聽得見自己的那聲嘆息。

因為有了很遺憾的事情發生。

讓她無法原諒自己的不成熟。

工廠中新到的技術類大學生看著她的眼神讓她覺得羞澀,也在胸臆湧現奇怪的從未體會的快樂。她的筆記本無意間被他撿到,等他還回來時,扉頁上用鉛筆寫著她的名字。

重重地,重重地。

少年心思如此乾淨清澈。

她看到時,詫異又覺得奇異的欣悅。她愛惜地保留著筆記本,卻不知如何告訴對方,自己的珍惜,亦不知道,筆記本上自己的名字只是他提醒她不要再弄丟,還是另有別思。

可是,之後的每一日,他偶爾站到她的面前,她都會低著頭紅著臉飛快地走開。

膽怯地、像個孩子似地、懦弱地,從不敢去問地。

直到男孩被人調侃著和別的女孩的緋聞,也卻只是笑笑,並不否認的時候;直到他看到她時像看著陌生人,而不再帶著溫柔親切的時候;直到車間關係親近的女工在傳送帶上打著孔,笑著推她,問她誒,小白牙跟你說了嗎?

小白牙就是姑娘白日時害羞不敢看,夢中卻常常夢著的男孩。

……什麼?

他說,我得告訴小李姑娘這件事吧……

什麼事?

我得告訴她,我其實很喜歡她這件事吧。

直到那個時候。

那天下了一日的雪,安靜得聽不見任何聲音。

她去食堂打飯,吃到了他和別的女孩灑滿整個食堂的紅色喜糖。

那個姑娘潑辣大膽,是個鋒芒畢露的瀟洒的好姑娘。

喇叭內是好事的同事放的那首《出嫁》,高勝美唱著「昨天的瀟洒少年郎,今天要變成大人樣,掩不住嘴角的輕笑,全都是期待和幻想……」

他已經悄悄蛻變成大人了……在她還很懵懂的時候……

走在黑暗和充滿迷霧的小道中,李女一直一直唱著這首歌。

卻又,消失在了迷霧中。

她看到了一身白裙子的奇怪的長髮的人,朝著她,慢慢走著。

李女怪道為何深夜又有這樣女人,和她一樣走在幽僻處,卻又不免擔心,愈近時,心愈跳。

女人走得極緩極緩,李女因為這樣的緩慢,只覺得奇怪,卻也不大害怕了。

等到約有一百米的距離時,霧氣中,白裙女人的面容漸漸撕裂在霧氣中,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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