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一章 用命換自由永生

陳小五在黑暗中蟄伏很久了。他不確定自己能等到什麼,也或者自己只是徒然地完成這樣一件事。

畢竟饅頭和燒雞快吃完了,自己很快就能走了。

那個女人是這麼說的:「小五,如果有人找到你,就告訴他,你曾告訴我的這些話;如果沒有人能找到你,吃完饅頭和燒雞,就可以趁夜離開了。」

女人是撫養他長大的人,他十一二歲時逃離父親和繼母的家,流浪著,尋條活路,沒媽的孩子苦,這麼小的孩子也不懂什麼冠冕堂皇的蓋之以救贖和宿命的假大空的胡話,他只是想討口飯吃,不想死在繼母的毒打之中。

那個女人救了他,抱著他,告訴大家,他是她親自撫養的最後一個孩子。

最後一個沒家的孩子。

餓得奄奄一息時,聽到這句話,真想連命也給了她,讓她歡欣。

他成了她的人。

最信任的那個人。

這個女人像個王,王的特性她都有。狐疑、忌諱、為人中庸、城府頗深,看著台下眾人戲起戲罷落幕又開鑼,她紋絲不動,萬事都藏心中。

小五是眾人中唯一有清白身份,好好讀過書的孩子。女人沒讓他沾染一點臟事。

大家都深以為奇,但後來產業大了,孩子們漸漸都弄了新身份,送去讀書的時候,大家好像又明白女人究竟想幹什麼了。

她想當好人,積陰德。

噗。

夜半三更,笑死個人。

陳小五也詫異,何必如此。

洗不白的。

讀了書、讀到高中的陳小五心裡比誰都清楚。

大家弄到如今四分五裂的境地,都是因為她想當好人。

小五不會說她錯,雖然她也曾問他,我真的錯了嗎……

那一聲孤獨的問句,其實並不需要他去答,因為她還是嫁了人,執意解散大家的家。

是的,家。

誰說老鼠睡的陰溝不是家。

毀了老鼠的家,陰溝里的獠牙也猙獰可怕。

小山推開儲藏室的門,看到了站在陰影處的那個少年。

他本來窩在牆邊,摸了摸口袋,愛吃的糖球也吃完了,放下手,卻詫異地看著突如其來的陽光和眾人。

唐富明愣了:「你在這裡多久了?」

陳小五的回答很簡練:「三天三夜。」

宋唯覺得憑空冒出的人太邪性了,但是與其說眼前的孩子邪性,卻還不如說豆沙和小山近一年都是有些他捉摸不透的古怪的。他問眼前的陳小五:「誰讓你躲到這裡的?你怎麼上來的?」

問完卻又自答:「是了是了,樹上冰痕是你腳踩樹上,腳下泥土凍結而成的痕迹。你是攀著櫻桃樹上來的,你知道樓上有可以躲藏的地方……你很篤定……那你是受了……」

「豆沙」二字未吐出,小山就打斷了他。

「豆沙讓你告訴我們什麼?」

這把嗓音頗美,聽得出是男聲,但卻令小五想起課本中老師偶爾念出的「鳳鳴鏘鏘」,似是金石碰撞的妙音,與旁人不同。

陳小五暗暗想著。聽到這句話,他知道自己等到了該等的人。

「她什麼也沒說,但是只想讓我告訴找到我的人,我所轉達給她的話。」

「什麼話?」小山靜靜看著眼前的少年,他身上的氣息讓人覺得親切,是豆沙身上特有的乾淨和寧和。這是豆沙才能調教出來的人。

少年猶豫地看了一眼宋唯和唐富明,有些話,他只想告訴該告訴的人。

「你們出去吧。」小山漠然地把二人推了出去,然後用那雙好看得可稱之為漂亮的眼睛盯著小五,既像是在打量,也像是在審判。

他關上門,也關掉了陽光,他說:「你可以說了。」

「張洋和李珣都讓我來尋豆沙,說兇手找到了。張洋讓我告訴豆沙,人找到了,李珣讓我告訴豆沙,兇手找到了。豆沙讓我把這兩句話,告訴你。」

年二十九,有群眾舉報城中郊外,地下倉庫開設賭場。

按照舊例分工,胡隊還是派了鄭與斌帶隊。

鄭與斌也照舊例,少不得打點手下兄弟,去賭場虛虛實實地轉一圈,再實實虛虛地寫份報告。

這個賭場動不得。

上頭有人。

內里險惡。

他進去時,經理打了個哈欠,踢了踢室內的遊戲機:「都是孩子們玩的小遊戲,做什麼誣賴我們好人?鄭隊長您儘管逛。」

鄭與斌冷笑。他早就通風報信,說要來查,這些人自然把機器和荷官、客人藏得穩妥,只是做出這副矯情的樣子就沒由來讓人噁心了。

「有沒有,你說了不算。」鄭與斌搭話不陰不陽,帶著手下人逛了一圈,大家果真也沒發現什麼。

他照例說些陳詞,叮囑他們合法經營,那經理卻帶著意味深長的笑看著鄭與斌,雙手交疊,表面恭敬極了,可那雙眼睛卻十分的輕蔑放肆。

鄭與斌面部的肌肉抽動了下,剋制住衝動,揮了揮手:「收隊。」

那經理又上前一步,擋住了鄭與斌的路。

他依舊疊著手:「您是大忙人,次次風雷似的,一陣急雨地來一陣大霧地去。這次先讓小警官們去了,我想找您喝杯茶。」

鄭與斌凝視他很久,才轉身,讓大家散了,自己隨他走到了深處的辦公區域。

說是辦公區域,但是修飾得頗奢華。

水晶吊燈、大理石地板、古玩、美酒,樣樣俱全,更似個俱樂部。

鄭與斌問他:「你要帶我見誰?白帝?」

大堂經理垂下眼睛,輕蔑笑著:「您還不配。」

鄭與斌猛地攥住了他的衣領,他一字一頓:「把這幾個字兒給我囫圇咽回去!不然小心你的命!」

「鄭隊,別急。」不遠處,從包著牆紙的平整的門後,走出一個中年漢子,喝止了鄭與斌。

鄭與斌抬頭,看著漢子,靜靜地看著。

「該做的我都做了,買我命的錢我是收了,但我還可以扔回你的臉上。因為我一個子兒沒花。」

漢子努力涌著溫柔的笑,但是他臉上的那些肌肉堆在一起,卻並沒有辦法顯現出他想要的和氣。

鄭與斌是愛錢,但是鄭與斌討厭被人要挾。

上一個要挾他的已經死了。

從今以後,也一定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人。

「侯起的事,您還滿意嗎?」中年漢子上去握住鄭與斌的手,和他寒暄。

鄭與斌沒有說話,目光如梗魚刺。

漢子卻彷彿沒有瞧見,依舊熱情洋溢又不是體貼地敘著家常:「明兒要過節,我給您備了不少禮,家裡老爺子老太太不也還在,酥肉扣碗這些就不必再備了,咱們廚房都是現有的,要吃新鮮的,也有活雞活鴨,昨個我派人給您家送去了,老太太特高興,說就等您回家了,就算三十回不去,破完案子,保准初一初二也是要到的,還說要給您炸點小魚兒,炸酥了,骨頭能細細嚼碎了配黃酒,您打小兒都愛吃,她可都備齊了。」

鄭與斌卻覺得血液都變得冰冷,他說:「你去我家了,你知道我家在哪兒?你居然去找我爸媽了,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雖然貪婪,卻從沒想到,會把自己陷入這樣如冰窖一般的地獄。

起初只是有城中大老闆賄賂他照顧地下賭場,之後上面偶有一日也打招呼,帶著讓他受寵若驚的親切,告訴他那賭場中有個小老弟,讓他多多關照,所以他心安理得地收了過年過節的孝敬,接著就是一回回貪婪的指示、瘋狂的賄賂和一遍遍訴諸唇邊的威脅,去年亦送了個美貌的酒小姐給他做情人,他沒想好的想到的,那些人卻萬事都想在前頭,這種過分的殷勤讓他不寒而慄,直到他聽說,這賭場是被繳了的白幫隱藏的產業,而白帝如今還好好的時候,他想脫身都已經來不及。

侯起的死只是對他的第一次警告。

這次是第二次。

漢子是白帝的掮客或者手下,他的笑親切得無關緊要,他說:「瞧您說的,我們只是想遵從您家老太太的意思,讓您得了小紅花,早點回家過年。」

「白帝說了,這次的案子,必須得是您破了,才行。他安排得妥妥體貼,您就踏實走。」

他拍了拍鄭與斌的臉,鄭與斌卻脹紅了臉,像鬼一樣,尖叫起來。

他想要的是傅梨湘和第三指揮部的賞識,而不是魔鬼拉入地獄的那雙冰冷的手。

他是要前途光明的。

他是要做所有人都艷羨的好警察的。

不對,這一切都不對。

等宋唯喘口氣,思維理順停當的時候,小山已經煮了一鍋銀絲細面,窩了幾個雞蛋,大喇喇地在父親守了好幾天的案發現場踩來踩去,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忌諱。

他把一大碗面隨意放到宋唯的面前,碗碰到玻璃茶几的聲音嚇了少年一跳。

小山拿著筷子指指面,頗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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