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九章 妖夢生兩女迷蹤

宋唯覺得自己的頭腦一片空白。當他聽說豆沙和一名長發少女次第接連失蹤之後。

第一反應居然是,那個少女如果先失蹤,也是比現在的情形要強的。

因為在距離豆沙失蹤之前,他還有思考的時間,冷靜的情緒,現在,什麼都沒了。

他走到唐家,豆沙新做的兔子燈籠還在晾衣架上孤零零地懸立著。

唐富明在石榴樹下拭淚。

唐富明一直是個很剛強的漢子,百折不撓,歲月彷彿在他身上沒有沖刷出任何痕迹。去年綁架案破的時候,他想起妻子,哭了一回,時至今日,這個男人又哭了一回。

宋唯一直覺得唐局長提著一股勁,似乎永不會老,但眼見柿子樹下佝僂著背的老人偷偷抹淚,兩鬢斑白,少年心中的慌亂和痛苦彷彿全被激發出來。

豆沙沒了。

他兢兢業業喜歡的人,沒了。

宋唯一直覺得,就算不做夫妻或者情人,他和豆沙也是能相處終生的,哪怕是君子之交的朋友,他可以壓制自己,也可以喜歡旁人,只要豆沙還活著。

上次那麼難受,還是媽死了。

宋唯罵了一句髒話。

豆沙失蹤了一日一夜,無敲詐勒索信,無目擊證人,無監控。

清晨有人看她從滿是大霧的巷子里騎著自行車離去,自行車鈴響了幾聲,從此,宋唯在霧氣中如何睜著眼睛盼,都盼不到那輛灰色的自行車。偶爾聽到車鈴聲,像是參加末日的跑步比賽,推開大門跑出巷子外,卻不是那個女孩的蹤跡。

沒有人能經歷那種失望。

宋唯非常的難過,情緒難以自已。

他想起死去的張清清和秦裳的殘骸,想起那種只是來自自己,來自斷案人員漠然的眼神,連想一想,都悲憤、自責、恍陷絕境。

宋唯一直頗自戀亦自憐,他一直把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別人劃開天壤之距,雖然自詡正義,不願與鄭與斌之流同流合污,但大多數時候,他總在冷眼旁觀,把抽絲剝繭的破案過程當成一場極致的遊戲,解開謎底便可得到智商優越旁人的讚賞及心理滿足。

將自己看做天父,自然未想過連自己也有被迫參與的一天。

這是冥冥中得到的滑稽的嘲弄。

他終於知道張強歇斯底里的哭泣究竟來自何方。如果不能使得這世上每個人得到其應有結果,惡有其報,善有其饗,而平凡踏實的人不能過上與其匹配的平凡踏實的生活,當正義的信仰依賴於警察,但他們都無法傾盡全力的時候,沒有誰還能從容地吃著一頓飯,看著窗台上落下的白雪去計量未來。

已經沒有未來了。

如果家人不在了。

如果豆沙被割了頭顱或者被人切成一塊塊骸骨。

宋唯開始反思自己,他對自己的厭棄心理和暴戾的情緒在隨著時鐘秒針的飛逝,隨著日頭緩緩的降落,隨著家家戶戶漸漸開始的鞭炮聲中達到了極致。

大半時間他是不懂兇手的犯案心理的,可是,有那麼一瞬間,在宋唯厭棄自己到了無法自拔的境地時,他覺得,殺人也許並不是件難事。

至少,如若看到豆沙屍體,確定這孩子罹難的下一秒,他會毫不猶豫揮下屠刀。

李珣去警局提供了線索,他心裡砰砰跳,還要強裝鎮定,說他在豆沙失蹤的兩個小時後曾看到她的蹤跡。

宋唯拽著他的衣領,額頭的青筋壓都壓不住。鄭與斌看出這是李珣,心中既有不安,又有厭惡,只想把這幫蒼蠅蚊子一起抓住,似乎如此,侯起的死顯得沒那麼扎眼。

李珣當然看到了鄭與斌的表情,他扶了扶木腿眼鏡,目光帶著嘲諷和冷意,如若沙老大這次也出事,這些血債一定是要用血一筆一筆清算乾淨的。

包括鄭與斌、包括他,包括唐小山,這些人,一個也跑不掉。

「我……看到你們懸賞去找的那個長發姑娘和一個男人並肩走過十三中門口,她是不是穿著灰色的厚毛衣和一雙白色的麂皮靴子?」李珣說著說著,卻有些心灰。

豆沙示意他跟蹤著自己,李珣卻跟丟了。就那麼一錯眼的功夫,一輛車堵在兩人後面,紅綠燈過,四周空野,杳無人煙。

她安排了許久,似乎知道了些什麼,令大家去保護、跟蹤那些長頭髮的姑娘,自己卻做了令人難以理解的事情。譬如接連幾日走在十三中前的那條叫做門牌四坊的小路上,那裡老式的居民樓密集,筒子樓的設計,鳥雀舌內弓一樣狹仄的空間,都是六七十年代的建築充作出租房使用。豆沙身上桂花香氣馥郁,披散著頭髮,在雪空中撐著一把黑傘,腳上的麂皮在雪中踩下深印。黑傘的黑不如她眼珠明媚,汗水和臟污的氣味彷彿激發桂花香膏氣味的藥引。

豆沙如她預期失蹤了,李珣卻沒如她預期跟上。

這奇怪的斷了的一環讓威英幫內部嘩然,質疑李珣想要因此除去老大的聲浪如傳染病一樣發酵著,李珣懊惱,卻無法自證清白,因為侯起生前也與他有過節,無數的偶然和巧合無法讓這些混跡江湖許久的漢子心服口服。侯起手下虎視眈眈等著弄死李珣,而張洋老狐狸一樣內斂的表現卻也顯示出了其野心和狡詐。

豆沙若真死了,威英怕是亂得徹底。且不是從外而亡,而是內亂閹割。

李珣想了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法子,他去了警察局。

豆沙留下一個死局,他絞盡腦汁,攪亂了一池子烏鴉鴛鴦和鷸蚌。

刑警隊的大半民警都沒有休息,哪怕第二天就是除夕。

宋唯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白眼珠子布滿了血絲。

他在搜尋豆沙的線索無果後,又去失蹤的李女家中做筆錄。

李女年僅十九,高中畢業接父親班,去了鋼廠工作,長發,性情文靜。

失蹤時,正值夜班下班,十一時半。其父平時寵愛女兒,每天都會接女兒下班,但當日有事耽擱了,同工廠的女工亦曾和李女在譚仔巷口告別,之後李女再無音訊。

譚仔巷是李女回家的近道,巷子狹窄幽深,沒有監控攝像。

宋唯細心,又問李母,得知李女年紀偏小,暫未找到對象,性情單純靦腆,平時亦是單位、家裡三點一線,雖有兩三個追求對象,但從未與人糾纏、結仇,當日著黑色大衣和毛線裙,未化妝,無特別之處。

李母遞給宋唯女兒照片,宋唯看著相片中的姑娘,詫異她竟如此貌美,且身材纖細修長,和秦裳、張清清有高度相似之處。

少年連熬兩日,撐不住的時候,亦伏在桌上小憩了一會兒。

他做了一個頗古怪的夢。

小房子,鐵鏽門,推入,四牆雪亮,只有一個高高的觸到天花板的衣櫃,衣櫃旁是一面梳妝圓鏡。

宋唯掏出槍,謹慎走過,推開衣櫃,裡面跳出一串數字,像一隻只蟾蜍一樣,一個一個從眼前蹦過,他還沒反應過來,眼睛掠過圓鏡,卻驚駭極了。

鏡子裡面的人似他又非他。

他緊緊握著槍,鏡子里的人卻穿著素色戲服,鏡中人個子頗低,眉眼寡淡醜陋,是瘋狂地往臉上抹著濃墨重彩,眉毛細了就多塗些墨,嘴唇裂皮暗黑就抹最艷的紅,手指粗黑,就旁若無人地用最妖的指甲油,極端冷靜的姿勢和瘋狂興奮的態度形成令人戰慄的反差。

突然間,

「他」想起什麼,低頭在抽屜找到一把尖刀,起身尋了許久,才發現鏡內角落裡縮著的身材纖細的幼女,他抓著女孩的長髮,憐惜地握著尖刀,朝下刺去。

桀桀的笑聲中,他轉過頭,那張臉上的皮肉,緩緩又緩緩地從頭骨上溶化掉落。

宋唯對著鏡子連開了數槍,怪笑聲卻益發大,小女孩被荷彈打中了,滿身的血都濺到了那人的臉上,那是豆沙更小時候的模樣,宋唯不曉得為何一下子就認了出來。年幼的孩子滿臉滿眼是血,哭著求救,張開口卻不能發出任何一個音節。鏡中人抹了一把臉,那張臉又變成了宋唯的模樣,這個「假宋唯」嘴角帶著邪笑,張大了口,黑洞洞的口吐出幾個字「來找我啊」。

「38231!!!」

宋唯滿身是汗,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跳了起來,吐出夢中那串數字。

唐富明接連三日給亡妻上了三回香,要最好的檀香,無渣無澀,又要擺上牲果,新鮮烹調。

他不是個迷信的警察。

但他被人叫句爸爸,就想迷信這一回。

豆沙失蹤48小時,警察直覺告訴他,小孩頗大概率已被殺害,但他不能想,也不願想。

再琢磨會兒,不禁深恨兒子唐小山。

能者如他,無情者如他。

唐富明一直無法真正擁抱自己的兒子,這是最大的原因。

他不需要自己,不需要父親。

無法觸到他的心。

明明是個好看的聰明的幽默的樣子,可是卻沒有一丁點真心。

唐富明無不憤然而痛苦地想著。

唐小山最近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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