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八章 雀鳥朝鳴的喜歡

在91年的臘月,那本筆記最後一次被打開。

線索和兇手藏在這裡。

罪惡和陷阱一定同在。

如果仔細甄別,還定有別的什麼未知而可笑的東西。

沒有誰的手跡能做到十全十美,時間才是最完整的結局。

發黃的紙張暗示還原現場的斑駁點滴,嘗試罪惡的一定得到滑稽的拷問。

不用分辨是非,來吧,快來,這預支未來的酐暢淋漓。

豆沙在之後的堂會中下達了兩道命令,第一道,侯起的人和地盤既沒有併入李珣處,也沒有給張洋,而是提拔了侯起手下張黎作為頭目,接管侯老大所有的生意和手下,李珣張洋表情驚疑不定,看著豆沙,心中卻知道豆沙是疑了他們,若是侯起的死與他們有關,豆沙心狠手辣,恐怕絕不對放了他們;第二道命令,則是命令所有的手下三人成伍,與之前分布在各個機關事業單位及住宅小區的幫派通力合作,搜集每個長發女人的檔案和她們的家庭背景,遇到緊急情況,可以緊急處理。

交待完一切,臘月二十八,豆沙失蹤。

臘月二十九,城西李姓少女下夜班,失蹤。

做了三日實驗的唐小山依舊在等結果,兩塊屍塊裂變對比的結果。

他躺在鑒定一科外睡了兩日,翻來覆去,換得黑眼圈。

睡不好。郁燥。

坐在實驗室中支肘打盹,又做了折磨他許多年的噩夢。

熟悉的學校空蕩蕩,曾經擁擠的宿舍、走廊、自習室甚至訓練的操場都一片空寂。他彷彿從人世的一端而來,細緻地走過每一個角落。他很焦急,也很迫切,必然要找到……誰?要找到誰才可以?

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世界是空的。

這校園曾有五千餘人,認識他們,不,不是真正的認識,而是不被他們察覺的觀察,是他上的第一課。

曾經聽說世界頂級大腦都只開發了4%,所以腦子是用不壞的。所有明裡暗裡,授以畢生心血的教授都曾這樣告訴他,小山,你是我們,我們也是你。

領了我們畢生的心血,不肯儘力,怎麼行呢。

小山經歷過每一次考驗,從那些煉獄出來的時候每每頭疼欲裂。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大腦,但是卻知道極限也不能成為生命中的豁免權。

沒有人聽見他的聲音,因為那不是重要的東西。

他是作為精緻的試驗品存在的,而且是一定會成功的實驗。

小山每天癱在床上,常在宿舍說的笑話是,哇,要吐血要吐血了。

舍友常翻白眼,白痴。

他們眼中的唐小山就是個天天逃課睡覺的白痴。

所以,小山對一般人有著格外的寬容和格外的漠視。

被精心計量絕不會輸的人生和天生天養自由煩惱的人生,到底誰更快樂一些呢?

天才少年也經常思考這個問題。

畢業的那天,那個端正戴著警帽,身上勳章滿銜的男人看著他,滿面蒼白,嚴肅開口,小山,恭喜你畢業。

他說的畢業不是這五千學子口中的畢業。

他說,從現在開始,我們不是你的教授,你也不是我們傾心栽培的孩子,你的最後一課,是……

他慘淡著表情,在黑板上費力地描摹著兩個字,那套長長的板正的警服上不斷滲出殷紅的血,他轉頭問小山學會了嗎,小山點著頭,不停地點著頭。

會了,求求你,先擦擦血吧。

會死的。

靜、隱。

他的老師們一個一個倒下了,可他還活著。

揣著恩師臨終前留下的兩個字,活在這鬧市中,比雪安靜。

那些來不及萌芽的夢,會讓心一直跳著的不受控的意識,那個曾經站在高樓上,眼睛明亮的短髮女孩,笑著拿著喇叭,清晰得喊著「唐小山,我愛你」的樣子,也都一起沒了。

丟在了時間的洪荒中,丟在了雀鳥的朝鳴中,丟在了沉寂的永夜中,丟在了無法擺脫的熔爐中。

唐小山,這個世界,我最喜歡最喜歡你了!

她的聲音彷彿要衝破雲霄,岑……珠……啊……

這輩子,活到二十歲,第一次有人這樣告訴他。

他站在那裡,閉著眼睛,靜靜品味著那句話。

再睜開眼時,是那顆美麗的頭顱,死不瞑目,吊在教室門口。

那雙眼,那雙全校男生都深以為美麗的眼睛,就這樣死死地瞪著他。

「小山……我好慘啊……小山……喜歡你好慘啊……」

頭顱哭泣著,尖叫著,在偌大空曠的世界清楚地告訴著他,指控著他。

小山,喜歡你會死啊。

小山,你還敢愛誰么。

小山!

唐小山!

為什麼不敢承認……為什麼不敢承認!

「師兄,師兄……師兄!」

唐小山滿面汗水,連頭髮中都藏著汗珠。

「嗬,做噩夢了吧!這黑眼圈!我說讓您甭睡長凳,您不聽,在實驗室就貓著了。」捲髮嫵媚的女人把小山搖醒。

她咬著筆,表情無辜。

小山瞳孔緊縮著,喘著粗氣,許久,才緩緩平息,散去眼中的霾色。他看著高速旋轉的儀器中的兩個試管,問馮琬:「還得多久?」

女人算了會兒方程式,不確定地回答:「三天?我算不清了。」

她讀書時,數學是最差的一科,鑒定和仿造卻是部里最強的那個。

至於唐小山,是妖怪,可怕的全能惡魔。

小山點點頭,擦去額上的汗,摁了幾次鉛筆,芯卻斷了。

女人趴在桌上,看著他,皺著鼻子笑了:「師兄今兒是怎麼了。我以為一輩子都看不到你這麼魂不守舍的樣子了呢。」

小山顯然和眼前的姑娘是熟識的,並非在L市眾人面前擺出的樣子。

他對她這樣的調侃習以為常,抽出她肘下的白紙,掃著密密麻麻的方程式,也就眨眼的功夫,拿著鉛筆敲著一處,淡淡開口:「這裡錯了。函數高階可微,偏微商方程式基於可導性不能在這個源頭這樣計算,必須用反柯西理論去求果。依據此結果往下推導,最終結果應該是1.35,準確算來,還有不到一天半的時間,裂變比對結論能夠證實。」

馮琬也很無奈,人的天賦決定了極限。

這個叫馮琬的裝作和唐小山不認識的,裝作一直暗戀傅梨湘的女人,揉著紙,大笑起來:「不愧是部長。我和那傢伙拍馬難及。」

「至少你裝扮男人的功夫是好的,你扮演的傅梨湘,他們都很喜歡。」

馮琬像個沒有骨頭的鰻魚,想要往小山身邊蹭,她撒嬌道:「您借著培養繼承人的名義,灑下這泱泱的天羅地網,讓我去了這麼多處,試探這麼多警官,雖然最終鄭與斌上鉤了,卻也是沒什麼用的。」

「至少我知道你很聽話,不是嗎?」他捏了捏她的下巴,表情冷淡,顯然不吃美人這一套。

「我確實很乖,但那傢伙最近可確實不乖。」馮琬有些悵然:「來到L市的他一直在失控,不不不,不止,連你也不大正常了。」

小山冷笑:「他的不聽命令源自於對自己能力的盲目自信,狂妄造作,應有這次的懲戒。」

馮琬聳肩:「要改頭換面,重新做人了,好慘。我最怕這個,重新來過。活著活著就不是自己了,像一根樹,被連根拔起,實在好慘。」

她說完,想起旁的事,頓了頓,又喟嘆:「其實,胖老大,也被你騙得好慘。」

她說:「不過,說到底,我還是不懂的,她怎麼值得你賠上夫人的位置。」

唐小山裡外兩張皮,外面那張看著柔軟好欺,裡面那張嚇死你都不敢造次。

部里隱匿的眾人、都好奇得要死、打著問號的問題,也只有她還敢硬著頭皮佯裝輕鬆問出來。

小山回答得莫名其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白帝以外的第二顆炸彈,不兜攬到身邊,留著她帶著整個威英幫,縱橫四海,殺進指揮部嗎?」

馮琬忍俊不禁:「只是,或許,這件事,本不必由您親自去娶,部里背景清白、長相俊俏的男警官多的是。」

小山十指併攏,眼下分明帶著烏青,卻依舊淡然地凝視著這漂亮女人:「父命難違,且對她,眾生無人轄制。」

沒有人能擋得了那個氣勢如虹的胖子,即使快被砍死,可笑的那個女子,還要支起砍刀當拐杖,拖著重傷的身體滑稽可笑地往前龜速爬著,奮力爬著。

她想活著。

他看到了。

如此簡單的答案,卻無法合理解釋自己隱晦的心情。

「對,所以,那個死胖子,只是一個可憐的工具,誰想踩一下都行,是嗎?」馮琬突然間認真了,笑容收斂了,抬頭望著,深切地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唐小山卻瞬間周身變得冰冷,他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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