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七章 掩蓋真相的傳說

侯起自殺了,飲彈而亡。

他藏了一把槍。

侯起死了,老刑警隊長當然會問。

「你打他了?」他連眼皮都沒掀,事實上,這是陳述句。

「抱歉,胡隊。」鄭與斌表現得驚訝:「我也不知,他會藏槍。」

「你最好寫出更嚴謹的報告。」老隊長半頭銀髮,也在趕報告:「人死不是小事。」

「侯起是個人渣。」鄭與斌眼珠直直地瞅著腳上光亮的皮鞋,他的每一根髮絲都很貼服,顯得一絲不苟。

胡隊知他意思,人渣死了也不見得是壞事。

胡隊握著圓珠筆,好一會兒,望著窗外陰雲滾霧的壞天氣,才說了無關緊要的話:「有人舉報你。」

鄭與斌依舊垂頭看著皮鞋,但是手緩緩地收緊。

「但是我攔下了。」胡隊面朝著窗,鄭與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年輕的男人覺得非常的不爽、不痛快。

這種壓抑來自老人口中的警告意味。

「我視你為子侄。」他轉過身,拍拍男人的肩膀,正了正男人警服上的胸牌,他仿似不在意地低聲叮囑著他:「別戴歪了。」

鄭與斌背脊挺拔,眼珠黑得滲人,卻什麼也沒說。

侯起死因待確認,因此遺體還未歸還,豆沙向父親唐富明申請,去見他一面。

唐富明什麼都沒問。

侯起曾經桀驁不遜的臉現在變得平靜且蒼白。豆沙把戴著手套的手放在他的額頭上,隔著塑膠手套,指下一片冰冷。這種冰冷不是冬天刺骨的乍冷,事實上豆沙覺得指尖非常燙,她全身的血液都是燙的,可是在觸到那個蒼白冰冷的額頭上,寒意如離弦的劍,一寸寸從皮膚、血液逼到眼耳口鼻和頭髮梢。

豆沙對侯起從來都是利用居多,過往的那八年,她一直小心地在心裡承認並加固著。可是這種小心在侯起這種冰雪聰明的人眼中,只不過是一種可笑的逼迫。

要更忠誠才行吧……這樣以天地為廬的那個叫豆沙的死胖子才會信他啊。

要更拚命才行吧……這樣那個居於上位的死胖子才會一天比一天更信任他啊。

要更兇狠才行吧……這樣那個除了會揍人其實沒有多大本事的死胖子才能安安穩穩地活著啊。

死前是不是還在想,這樣才行啊。

豆沙沒有表情地撫摸他的臉頰,耳朵,頭髮,血肉模糊的太陽穴,那件破舊的牛仔外套,卻還是她買給他的,穿了三年、四年還是五年來著?這條褲子胖得能塞面布袋,張洋還笑他騷得很,可是侯起就是很喜歡,一直穿著。

除了她,誰的話他都不怎麼聽。

他的腿很長,跳起舞來沒人比得上的好看,曾經留過小鬍子,豆沙說看著不幹凈,他就颳了,賣內衣的時候愛蹲坐在店鋪前的貨板上,用星星一樣明亮帶著笑意的眼睛向路過的姑娘拋媚眼,所以他的生意整條街最好。爭地盤時他最狠,拿著鐵棍就要折人胳膊,衝到前面多招人恨。恨威英幫的人很多,恨候起的更如過江之鯽。

侯起跟狗搶食很囂張,被狗揍也很囂張,一輩子都很囂張,囂張到她和她爸爸都覺得這傢伙也許是個警隊的卧底,有幾次她爹找到了蛛絲馬跡,如芒刺在背,有幾次差點弄死侯起,有多少次,有多少次她也不是沒有想過,以防萬一,有一天侯起哪天叛變……要怎麼對付他呢?

殺還是不殺?

豆沙一直沒有表情,撫摸著侯起,直到摸到他冰冷的手腕。

世界彷彿一瞬間靜止。

下一秒,死胖子仰倒在地,啊啊喊著,哭聲卻要衝破雲霄。

她躺在那裡,臉上的鼻涕眼淚要衝垮整個警察局,臉上沒有一塊肌肉在正常的位置。嗓子里彷彿被人塞了一大團棉花,在那裡死死地梗著,她摸著喉嚨,那裡咕涌咕涌地喘動著,嗓子打著顫兒,只有拚命地捶著,哭聲彷彿才能捶出來,發得順暢。可是拍著喉嚨的那隻手終究卻打到了自己臉上。狠狠地打著。

侯起冰冷的手臂上是一行乾涸的血印,臨終前刻下模糊字跡。

S,對不起,來世報。

S.

沙姐。

侯起死之前二十四小時經歷了什麼?

豆沙開堂會時,情緒極度不穩定。幾次示意彙報的手下暫停,出外踱步拭淚,可那些淚怎麼都流不完,反而從小溪變成大海,流著流著就放聲大哭起來。

張洋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豆沙。

豆沙總是兇狠的、沉穩的,前幾年沒減肥時,碩大一塊肥肉,坐在那裡都讓人心安。

嫁人後的現世安穩臉大家都不忍看。怕笑場。

可是侯起的死讓她變得極度譏誚敏感,她似乎察覺到自己構架的世界已經不安全了,也或者,已經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悄悄發生了極微妙的變化。

侯起對待下面的人頗嚴苛,大家既敬且怕他。但他又很仗義,自己身邊不大留錢,出門晃一圈,錢都被兄弟們摸得乾乾淨淨。還在擴張地盤收保護費的年代,倒也實實在在幫街坊料理過大事小事,壓伏過不少想找事的小兄弟,因此雖然是個混混,但口碑尚好,朋友也多。

私底下也跟警察玩,不過誰若讓他賣情報賣兄弟,那這友情也就到此為止。豆沙從前偶有忌諱這些事,認為侯起黑白通吃的性格便是讓人起疑的禍端。

他交往的人員如此繁雜,那兩頂頭髮從哪兒來的,誰敢污他?那把槍聽說是編外的備用槍,沒主的東西,但是侯起不愛玩槍,大家都清楚。而且他穿成這樣,被抓了進去,警察層層搜查,怎麼可能藏槍?

侯起既能刻字,為什麼不提害了他的人,反而是一句「對不起」?到底是誰讓他臨死都諱莫如深。

李珣咬牙切齒:「甭管是誰,殺了侯起,我讓他血債血償。污了侯起的,害了侯起的,想讓侯起坐定殺人兇手的,我讓他們一樣一樣還回來。」

李珣說完,一呼百應。

「侯起曾經狠狠擺了他一道。一定是他來了,他要報復侯起,報復我們。」張洋卻喃喃道。

他們與侯起在幫派中素來有些對立,甚至可以稱之為針尖對麥芒,但是,對於侯起的死,沒有人能真正開心,反而從腳底都湧出一種顫慄的懼意。

豆沙知道威英幫沒有真正散了的原因就是怕「他」出獄之後尋仇,聚到一起反而能勉強抗衡。散了就真的一盤沙子,任人宰割。

豆沙的父親和兄弟就是被「他」一一害死的。這種狩獵的快感,「他」一直很享受。

豆沙一直稱他為「他」,儘管「他」是有別的稱呼或者叫法的。

沒有人知道「他」的家鄉或者老巢在哪裡,但是威英在三省交界擴張、壯大的年代,「他」和手下的一幫人彷彿一夜之間,出現在了這裡。

目的很明確,在這個全國性的交通樞紐城市爭地盤,做地下賭場,販賣載運K粉。

因此威英以及其他幫會成為「他」首要剷除的目標。

大家不知道「他」的名字,從「他」手下口中聽到象徵尊敬的稱呼,他們稱他「白帝」。也有一些讀過幾年書的盟友分析,也許那些人喊的是「Bad Dee」,Dee也許就是他的名字。但是無論如何,最終大家還是稱他為「白帝」的時候居多。

那會兒三省交界的溫床中,這些大大小小的幫派就沒有那麼慘過。

大家空前團結,依舊抵不過被砍被殺,屍體扔到陰溝的命運。

威英損失慘重,有三成人馬被廢。

但是「白帝」放出話來:一切才剛剛開始。

大家還沒反應過來,白帝的雷霆手段也還沒有繼續延續,第三指揮部出現了,局面攪合得更亂了。

每次爭奪地盤的戰鬥,警察總能出其不意地出現,莫說原本的這些土著混混,就連外來的混混——白帝的手下,也被弄暈了。

大家互相猜疑著對方人馬中出現了卧底,直到威英幫收到來自第三指揮部,不,準確說來,是署名「第三指揮部部長」的敬告。

人人皆知第三指揮部部長是傅梨湘,卻不明白他這樣冗長的署名深意何在。

總之,大約減省成傅梨湘對威英發了函,教他們如何打擊白帝。

威英之前被第三指揮部和警察收拾得不輕,自然不肯信,但是大家苦白帝久矣,約摸著信不信都是死路一條,如果在白帝和傅梨湘選一個,那還是選警察吧。

有困難,找警察嘛。

然後,威英幫就像開了外掛,先收復失地,後打擊白帝,一直兇狠手辣的白幫節節敗退,直到在嚴打期間,侯起佯裝叛變,和豆沙合演一齣戲後,投靠了白帝,而白帝日復一日信任侯起,將海上的一筆生意交給他打理時,威英送給了第三指揮部一個大禮,抓到了白幫販毒的實證,白帝被逮捕歸案。

之後的豆沙,還沒鬆一口氣,第三指揮部就把矛頭對準了威英,嚴打期間,威英三頭目全員落網。

豆沙被李珣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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