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章 未完待續的黑白

骸骨經過鑒定,是李玉玉的。

林特沒有狡辯,直接承認了殺人的事實。

他承認自己是聽到王翠翠的描述,一時動意。

假作真時真亦假。

真真假假,反倒更如幻中鬼,畫中人。

宋唯凝視著在林特家中搜索到的近百幅李玉玉的肖像,畫中人一顰一笑如此鮮活,彷彿一顆被剖出來的快樂的心臟。

那種撲面而來的喜歡,假不了。

「你們永遠不會知道發生過什麼。」林特嘲諷:「那個看起來英姿勃勃的神探,就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笨蛋。他知道結果,卻無法解釋細節。」

這大概是來自犯人的奇異的鄙視鏈。

宋唯一愣:「唔,你是說李玉玉真正的死亡日期和消失的兇器吧。」

他們帶著搜查令和犯人林特來到林家,和他一起指認現場。

李玉玉從家中帶走的拖鞋、衣物和日常護膚用品之前在一家旅館被尋到,而不是林家。這令鄭與斌很詫異,但是他沒有再推理些什麼,反而含糊其辭,但大家不懷疑新神探的本事,因為之前的精彩推理令人驚艷。

林特抬起頭,點了一支煙,坐在家中工作室的沙發上,點點頭:「願聞其詳。」

宋唯微微一笑:「我們從頭開始。」

「1992年臘月十五,L市人祭祀的這一天,李玉玉還活著。」宋唯說:「鄭隊長說的誤區我很贊同,但事實上還少了一個。那就是死亡時間的誤區。」

「大家普遍認同李玉玉是十五當晚被殺害的,亦是因為王翠翠的證言。這也是你帶給大家的盲點。李玉玉臘月十六應該還活著,因為當時有一個目擊證人看到了她。」

「是誰?」林特愕然。

「我。」宋唯淡淡回答:「當日的我去找你繪圖,在走廊上,從你辦公室走出,匆匆一閃而過的那個黑衣人就是李玉玉。李玉玉因為欠了筆巨款,無力支付,這才藏了起來。如果不受『十五深夜死亡』這個思維限制,一切迎刃而解。她既不是十五當日死亡,亦不是十五當日失蹤的,而是十三就離開了出租屋,躲藏了起來。理由就是,送組合衣櫃的工人最後看到她的時間是臘月十三,那一天,她還在家中,之後,鄰居就再也未見她的蹤跡。那些在旅館中的生活用品可以佐證。我去找你幫忙的那日,她湊巧去了你的辦公室,恐怕就是逼你籌集這筆欠款。送她組合衣櫃時,只是萌生了了殺意,而被人屢屢催債,則是你最終下定決心殺她的原因。」

林特臉色變得難看,為自己辯解:「送她衣櫃,只是因為我們私下是戀人關係,她恰巧缺一個好衣櫃罷了。」

宋唯冷笑:「李玉玉收到那個衣櫃的時候,也絕不會想到,這個東西是她以後的棺材墳墓。但你,心知肚明。送貨的工人告訴我,你在送貨之前就告訴他們,只負責送,不要裝。這不合邏輯,但是就你的所作所為卻能理解。你怕裝好了,再放骨頭,麻煩。後來你把玉玉殺死,骸骨混著石膏做成衣櫃隔板,深夜送到她家中,把衣櫃組合起來,所有的衣服匆匆吊起來,粉飾太平。」

「我一直不認同鄭隊長的一點,則是,你選擇碎屍不單單只是為了仿照俠之前作案的媒體報道的手法,恐怕最主要的原因是怕屍體腐爛,產生氣味,骸骨無法保存。畢竟,藏屍骨的手段在先,碎屍只是臨時起意。」

林特不置可否,可是,顯然已經不想再偽裝,他攤開雙手,微微一笑:「既然玉玉喜歡漂亮衣服,就做個衣架,好好陪著那些衣服吧。」

宋唯接著道:「這是我發現的第一件事。第二件,則是我提到的兇器的問題。從剛開始到現在,因為屍體被碎,所以我們一直忽略兇器這個在殺人案中最重要的因素。」

林特面色驚訝,鼓勵他接著說。

宋唯看著不遠處牆上的燈光,似乎在回憶:「你太有條理,衣服每一件都按照顏色和季節,從淺到深、從夏到冬,如此規整,卻忽略了衣櫃外面,那些在沙發上隨意扔著的衣裙。如果真心愛惜衣裙,不可能會隨意扔在一處,其中還有不少布料名貴的衣服。一個人不可能有如此兩面的性格。因此,這件屋子還藏著別人的手筆。

「我觀察之後,發現,李玉玉屋內整體擺設都凌亂無序,只有衣櫃和鞋櫃整齊到微毫不亂。那個人的痕迹一定就在這兩樣傢具中。衣櫃已經由鄭隊長認證過了,可是,鞋櫃中藏著的那個小小的小秘密……很小的,甚至思維不夠縝密的人都無法想到的秘密……讓我猜猜,或者是……兇器,會讓你如此在意的,想要掩蓋起來的,沾著你的指紋和李玉玉的血液,另一個無法辯駁的罪證。」

林特吐了口氣:「比起之前那位神探想要迫不及待地揭開謎底,得到世人的讚歎,你看到的似乎更多。」

宋唯點頭微笑:「所以,兇器是什麼?體積很小,容易隱藏,你一點都不想被發現……」

「是工筆刀。我答應幫她還上欠款,不許她再去學校糾纏我,把她哄到了我家中。喝了大量紅酒後,趁她睡著,我拿工筆刀插進了她的頭顱。兇器無處可藏,就趁運送屍骨組合衣櫃時,順便塞進了鞋架的塑料管子中。」林特表情依舊和藹平淡,他身後的小警察們默默後退幾步。

真嚇人。

「殺她的時候,你在想什麼?」宋唯把他帶出去的時候,輕輕問道。

這是愛著的人,何以如此慘淡結局,如此輕鬆提起,如此弄人造化。

「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我帶著學生去鄉下採風。她那是還是個農村的姑娘,穿著樸素的衣服,我卻彷彿看到了世界最燦爛的明星。我把她從家中帶了出來,她說她要跟我走,去大城市掙很多錢。我問她掙錢做什麼,她說她想嘗嘗蘋果,看看天安門,還有坐在電影院。當她把所有願望實現,卻彷彿從那一刻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的貧窮,為自己的境遇和局促憤怒著,她不只是想要一點點錢,而是很多很多錢。什麼都沒有,只有美貌的女孩很可怕,恃靚行兇、百無禁忌。我眼睜睜看著那麼美好的身體被別的男人糟蹋,卻無能無力。勸阻過,也責罵過,愛的時候有多少,恨起來的時候就有多麼無法承受。那些人不停地逼著我,讓我替她還債,我還了一次又一次,可是永遠還不清,我怕還的不是債,而是愛。後來,愛終於沒了,恨卻還在。」

「你問我,殺她的時候,在想什麼,是嗎?我在想啊,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再難得。」

宋唯看著林特難抑的眼淚,他說。

我就知道,沒有一場屠殺是因為愛。

威英幫暗置的產業屢屢遭人黑手。

大到三頭目的私產,小至還仍持續的鄉里供養的費用,都有人攔截。

養家糊口的分子被人掏了,是人都不能忍。

更何況這幫莽漢。

侯起帶著手下的人和新起的漸漸坐大的幾個幫派廝殺,聲勢頗大,亦十分艱難。

之後,連環殺人案兇手所拍錄像帶被人告至警方,說是威英幫所傳播,這盆污水,潑得莫名其妙。

侯起前些年雖也趁勢開了幾家錄像廳,但是嚴打之後,逼不得已,產業砍縮,錄像廳這種打眼的早就盤了出去,留下的都是正經生意或是隱蔽一些的買賣。

那盤殺人的錄像帶,依照侯起嫉惡如仇的性格,斷然不會出現自己的口子上,更何況是今年秋才發生的事,實在不可能。

但是,水來了,亦只能接著。

豆沙自從嫁人之後,性子溫和了許多,就像西遊記里的妖怪,怕回家嚇住美伴侶,入門前嗅嗅氣息,連人肉帶腥膻的東西都不敢碰,儼然自己套上了緊箍咒,一心向佛,做個慈祥人。但是即便如此金盆洗手,威英幫中眾人仍未分崩離析,實在是攝於她早年的狠辣手段。

早些年,動不動,滿臉肥膘的老大連眼皮都不掀開,就是一句「砍了他的手」,膽小的都沒敢看,那雙眯著小眼睛到底睜開了沒有。曾經有別的幫派調笑,罵她胖得不知是男是女,肥老大撓撓胖腿,從座位上慢吞吞地蹭下來,掂著刀,卻像一隻豹子,沖了出去。

威英最繁盛的時期,張洋、李珣、侯起三分並治天下,彼時,一日東風壓倒西風,一日,西風又壓倒東風,風來風去,全看沙老大心情。

她玩弄人於鼓掌之中,又心腸狠毒,不擇手段,是諸大佬所公認的。等到大佬們都進監獄了,這位還活蹦亂跳著,怎不讓人感嘆世事無常。

豆沙如今想要退隱,自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她沒打算把手中的權杖給張李侯中任何一個人,而是準備把幫派中的孤兒寡母安排好營生,直接解散。

威英幫設立時,就按照父親當年發展幫派的模式,迅速吸納少年孤兒,拋去品行惡劣的,培養成壘建高台的沙礫。

高台固若金湯,沙礫多而優質。

起初威英幫被人稱作孤兒幫。

到後來,無人敢小看這群孤兒。

但孤兒與孤兒亦有不同。

張洋和李珣是豆沙守株待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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