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一章 紛爭起疑雲漸生

馮琬覺得師父話裡有話,並不甘心,趁著休假期間,拜訪了小山的老上司,臨淇工商所周所長,統計了小山在臨淇鎮這麼多年,這裡究竟發生過什麼大事。

如果唐小山正是傅梨湘,而傅梨湘甘願蝸居在這裡,一定是帶著組織的任務來的。岑珠的死不可能阻擋那個男人的腳步。

可是,馮琬大吃一驚,唐小山什麼都沒幹過,除了宋唯來了以後破獲兩起大案,其它時間都是碌碌無為,這五年間,他連個偷雞賊都沒有獨立抓住過。

馮琬哭笑不得,知道自己大概是又想多了。那張複寫紙興許是哪個想跟她處對象的公大師兄寫的。

但是聽到周所長說小山在兩年前結過婚,知道的人並不多,唐琬還是稍微有點在意。

周所長笑了,說:「小山是八八嚴打之後,娶的豆沙,唔,我記得是八八年,沒有錯,因為那年以後,市裡的黑惡、幫派勢力打掉了不少,L市地處三省交界,所以有些幫派還挺大的,大家當時都鬆了口氣。我印象特別深。」

馮琬摸了三回鹿耳朵巷,都沒親眼見著豆沙,有一回看見跟戰友一起喝醉酒的唐副局長,醉眼朦朧里,老唐瞅著馮琬,說你這孩子看著有點眼熟 ,像……我女兒豆沙。

馮琬詫異,唐局長待兒媳婦豆沙是真好。

看他哼著小曲兒流浪歌往家回,不免失笑,誰知道平時黑臉鐵面的唐局長喝完酒還有這一面。

正想著,這廂唐小山也與高中同學聚會,喝醉了酒,往家摸。

他步子也有點飄了,但是臉紅撲撲的,歇斯底里哼著流行歌曲,破了嗓,吵得一個衚衕的狗都不安生,馮琬不禁笑了,朝旁邊讓了一步,小山也沒瞧見她。

這對父子酒後倒是像的。

衚衕的最裡面,有一戶扯開了院子的燈泡,隨即一扇年久未整的鐵門吱扭一聲推開了。

那聲音並不悅耳,甚至有些刺耳。而後便是清甜得仿如甘蔗水一樣的聲音擔憂地喊了一聲:「爸爸,您怎麼醉了!都說讓少喝點了,一準兒是老李叔灌了您,趕明兒不許讓他來咱們家吃手擀麵了!」

老唐嘿嘿笑了,直擺手:「好姑娘,爸爸沒事兒。老李今天冤死了,就為了你那碗面,給我擋酒都擋急眼了。」

豆沙撲哧笑了,正說著,小山擠到了門口:「哎喲你們可都讓讓,我想吐。」

老唐給了小唐一巴掌:「爹還沒吐,有你吐的份兒!咽回去!你又野去哪兒了,天天不好好在家待著陪豆沙,我幾時能抱上孫子。這輩子我也不指望你這個廢物了,打小連個三好學生都沒得過,回回家長會讓我站最後一排,但凡給我生個孫子,憑你死到哪裡去!」

小唐炸毛:「我打的摩絲梳的頭!」

老唐一瞪眼,小唐嬉笑:「留心您一手油!沒別的意思,老爺子,別別別,哎哎哎,別擰啊別擰啊,我都快三十了,你怎麼還擰!沒完了嘿,這老幫菜,我跟你拼了我!」

老唐把兒子提溜回了家,豆沙鎖門,卻猛然覺得不對勁,敏銳地抬起頭,在黑暗中逡巡著,目光似鷹也似狼,險峻而厲。

馮琬靠在衚衕邊的老磚上,莫名駭了一跳,覺得這個姑娘並不尋常。

豆沙照常舉行例會,張洋李珣候起三人帶的人都似乎發現了「他」若有似無的痕迹。沒有誰敢忽略這點感覺,大家都覺得,「他」是真的回來了。

侯起現在實際掌控著全社團,和張洋李珣平素摩擦很大,三人唇槍舌劍,似乎要商量一個滅敵的好方法,可是解決私怨的語氣若隱若現,蓋都蓋不住。

張洋苦笑:「老大,你也看到了,候老大把我的人都差遣得差不多了,我手裡哪還有人,您說不願涉足歌舞廳之類的地方,我聽說侯老大最近盤踞在『莎莎』『大上海』兩個地方,與別的幫派也有摩擦。」

張洋外表忠厚和善,實際頗有心機,他在挑撥豆沙和侯起的關係。

侯起拿了一個玻璃瓶,朝口中灌著,他這會兒比較沉默,懶得搭理張洋。

李珣是社團中的智囊,可是一直看侯起不順眼,他自然幫著在同一個孤兒院一同長大的張洋:「我說那些條子盯著我們兄弟不放,現在是多事之秋,敵在暗我們在明,只有你見過『他』長什麼模樣,讓你說你又不肯,真不知道站哪頭。我們兄弟也擔心被你賣了。」

侯起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嗝,然後一把把啤酒瓶摔在地上,指著李珣張洋狂妄道:「都他媽給我閉嘴。沒有歌舞廳你們吃什麼喝什麼,靠你賣油條還是靠那堆臭了發霉的豆腐!都是自己人,我的內衣店被誰砸了你們心中有數,不要我把這些臟玩意兒都擺到沙老大面前,讓她評理,兄弟一場太難看!」

侯起多處產業遭人眼紅,虛虛實實,被砸得乾淨。豆沙聽得分明,對著侯起嘆息:「侯老大,壞人都讓你做了,是我無能。」

張洋李珣不是傻子,可是豆沙的話他們絕不服氣。這一場事關勢力的角逐,失之毫釐,謬以千里。

豆沙退了,老大總要有人做。這麼大的基業,荒廢了可惜。

侯起卻緘默不語,指著窗外:「天都快亮,你要做這個主婦,也該回去燒飯了。」

豆沙迎著晨光,回到衚衕,準備簡單吃點,早早上班去。

小山和公公都不在。

豆沙從小就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禮義廉恥多半都是在大貨車上學會的。爸爸帶著兄弟們打基業,一生只行仁義事,最後卻落得那樣的下場。

豆沙不服命。

她有心事,只買了一塊芥菜疙瘩,切了絲,滴了小磨油,拌一拌,又煮了一碗稀飯,吃完便要取下圍巾上班。

門口傳來「收破爛咧,舊家電,舊衣裳,自行車咧……」的叫喊聲,豆沙管家的命,忙喊住了,家裡有一些紙盒子和玻璃罐子堆在院子角有一陣了,賣破爛的老崔最近一直沒來,今天可算到了。

老崔四十齣頭,眉毛長得格外濃黑,眼睛卻格外細小,人很是開朗善談,衣著整齊,手臉每天都是凈的,大家看他好,不像一般走街串巷的邋遢模樣,都願意照顧他的生意。

他和豆沙混得也熟悉了,笑道:「豆沙妹子,你咋還沒上班?」

豆沙也笑:「這不正要走。您碼了院子那一堆,咱們一同走。錢回頭再算,我這會兒也要遲到了。」

老崔人品很好,從不缺分短毛,大家都信得過,他也笑,利落地去裹豆沙已經碼好的那疊紙盒,又殷勤問道:「妹子,家裡換彩電不,熊貓大彩電,我這兒也有一批貨,便宜不少。嗨,你放心,來路正的,全新的,咱不幹那事兒。再說你爸是警察,大家都曉得,哪裡敢。」

最近家裡有點底子的,都漸漸折騰著要把黑白電視機換成彩電,還非得「熊貓」牌的,緊俏稀罕有調子。

豆沙彎腰拾靴子穿,說道:「今年且不行呢,大哥,我手頭又快沒錢了,攢了一年也不頂用。哥哥爸爸他們又要人情交往,今兒個跟同學,明兒個會戰友,後兒個又要請人來家吃席,同事們或者同事們的孩子陸陸續續結婚生子,禮錢也要送上,都是開銷。明年我省下一筆錢,一準兒找您買。」

她抬起頭,彎著眼睛笑了笑,老崔遙遙地看著她,怔了一下,也笑了,點點頭,低下去,一雙手牢牢地攥著麻繩,步鞋踩在上頭,緩緩而用力地擼緊。

二人正要同出,北風吹來了雪花,冷風疾勁,卻吹開了姑娘身上甜暖的花香。男人微不可聞的呼吸在嘈雜的街巷,無人聽到,似一滴水落定,又似老牆上的圖釘砸散。

馮琬多番調查豆沙,卻覺得這個姑娘十分可疑。從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從哪裡來,只知道她年紀小小到了唐家。說是媳婦但似乎這孩子猶然是姑娘模樣,說是女兒可是大家也分明見過唐家吹吹打打娶媳婦,小山去年還調侃豆沙,吆喝著讓她生娃娃,今年卻也沒了。鄰居們疑竇重重,說起豆沙來都是滿腹的故事。

有人傳說她滿身是血倒在衚衕里,被小山抱回了家,從此成了唐家人;有人說她追求小山頗有「時髦Romantic」的現代風格,經常騎著一個小摩托載小山上班,一來二去小山再說不清了;有人還說豆沙兩年前頭還胖得似頭毛沒長齊的肥豬,突然就出落成如今這樣的美人了,小山從前死活瞧不上,現在不還是乖乖聽了他爹的話?當然也有人說,小孩兒是被那個像仇人一樣的爹收拾怕了。哪裡不對,上手就是一巴掌,孩子再委屈也不敢吭聲呀。

馮琬覺得,在鄰居的八卦生涯中,出盡風頭的豆沙背後,一直隨波逐流的唐小山反而愈顯奇怪。

馮琬在懷疑他是不是傅梨湘的天平中搖擺不停,卻不敢貿然去認。

世上之人可笑之處在於處處掩蓋自己心思,還希圖高明,可行動舉止一出,心思也就露到太陽底下,與高明相對的就成了一望便知的拙劣。

周末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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