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八章 布娃娃藏屍山海

古有烏盆包公前伸冤,今有布娃娃尋唐警官。

唐小山把布娃娃拿到了辦公室。

一手撐著下巴,玩味地看著這個小東西。

他含笑問它:「你有冤?」

娃娃彷彿在眨眼:「我有冤。」

他垂著長睫毛:「哦?」

「我冤啊,唐警官。有個男人殺了我,把我剁成一塊塊,你怎麼不來救救我啊?」

小山居高臨下沒有感情地看著這個布娃娃。

「有個男人殺了我,把我藏在小樹林,布娃娃從小玩到大,坐在我的墳前看我,你怎麼不救救我啊,唐警官?」

「有個男人殺了我,說我不該逃,把我腳趾割下,縫進布娃娃肚子中,你怎麼不救救我啊,傅……梨……湘……?」

唐小山臉色慢慢變得冰冷,從口袋中掏出手套戴上,沿著縫補的痕迹撕開了布娃娃的肚子,果真在裡面找到了十根趾骨,趾骨旁邊的棉被紅黃相間之物黏作一團,應是剝除皮肉後殘留的脂肪和血跡。

依照唐小山平素的模樣,現在恐怕應該在人前大吐特吐了,可此時,他卻連眉毛都沒蹙,面無表情繼續順著棉朝上掏,直到摸到一個紐扣狀的對講機。

那聲音就是從這裡傳出。

它依舊那麼溫柔,這溫柔甜膩到了極點,卻變成一種惡毒:「山中圍藏之城、瀆山玉海之都,你躲在這裡好逍遙啊。我被埋在城中城下,海中海中,第三指揮部不是無所不能嗎,你猜猜我在哪兒啊,傅梨湘?」

這麼久了。

遊戲還是重啟了。

傅梨湘啊傅梨湘。

我一定給你尋個最舒服的死法。

那些趾骨被送到馮琬處鑒定,說是依照骨頭藏在布娃娃中的狀態判斷,受害人已死了兩年有餘。

唐小山斷斷續續地回憶了對講機中的話,他隱去了「傅梨湘」三字,卻說到了受害人所在的地點「城中城下,海中海中」,馮琬心心念念著傅梨湘,自然想到了那句「山中圍藏之城、瀆山玉海之都」,心中悵然的同時,看著小山的表情卻專註了許多。她打量著他,怔怔而認真地打量著。

「師姐?」從學校偷溜回來的宋唯推了推馮琬,她才回過神來:「嗯?」

唐小山怯生生地看著馮琬,話都說得結結巴巴,馮琬五味陳雜地收回目光,暗笑自己多疑。

傅梨湘不會是這個模樣。

宋唯蹙眉思索:「城中城下,海中海中,是在哪裡?」

鄭與斌卻惱怒地斥著唐小山:「誰讓你私自破壞證物的,這樣不講手法,布娃娃上殘留的或許有別的……」

他話還沒說完,馮琬卻聽不進去了,低下頭去看手中證物袋中的布娃娃。娃娃上沒有殘留任何指紋,且撕扯的痕迹只是順著之前兇手縫補的痕迹,線頭一絲不亂,連內部的棉花都未受損。

她再次抬起眼,蹙眉看著唐小山。

PM 01:00 蝶花舊廠,威英幫眾。

大家神色都很凝重,或者說,看著首座的幾人凝重,便愈發不安起來。

張猴子率先開口,嘆了聲:「說是社團,警察也打,可我們從來沒幹過傷人的事,不過是一群沒家的人互相依靠著討生活,誰受欺負了有個幫手罷了,莫名其妙地,尋了這麼大仇。」

盤著發的黑衣姑娘思索了許久,才開口道:「大家怎麼看?」

張洋一向溫和淡定,這會兒卻也坐不住了,他盯著倉庫窗欞上俯衝驟停的烏鴉,說:「從種種痕迹看來,『他』應該回來了。前兩日幫里幾個兄弟喝醉了,大腿莫名其妙被人砍了幾刀,血管都被人割斷,手段如此冷辣,不是那些小打小鬧的小流氓幹得出來的。」

李珣點頭:「我也從手下兄弟口中聽聞,前些日子,在衡水打工的羅老五去了北京,後來聽說自首蹲了號子,羅老無心思縝密,一向只有『他』支使得動,怕是給『他』頂了罪。」

候起笑了:「回來就回來,怕什麼,最近羊肉正膻,請『他』吃鍋啰。蔥花供不起還是麻醬少了?」

李珣扶了扶眼鏡,笑道:「候老大還坐得住啊,別忘了,當年可是你跑去做卧底,引著警察找到『他』的。」

侯起垂頭點了支煙,笑中帶著挑釁:「沙姐怎麼說,當年可是你讓我去的,這會兒『他』來了,你還不貼身二十四小時跟著我,保護我,我怕得很哪。」

豆沙平和道:「候老大別怕,從今天開始,我不在,威英幫上上下下各堂會都由你指揮,為了你的安全,必要時也可以用非常手段。」

李珣冷笑:「我和張洋的人也由他指揮?」

侯起抬頭,吐了個煙圈,帶著無賴的笑:「沒聽見沙姐怎麼說,是所有人,你不服啊?」

李珣自然不忿,怒氣沖沖,指著侯起問姑娘:「真搞不懂你為什麼一直這麼護著他!你怕他什麼?!」

姑娘拿著手帕擦汗,擦完了,卻甩在地上,溫和開口:「我們來講這個道理。他一個人護住了我們所有人的命,大家都是孤兒,平白走到一起,不過是段緣分,我當初派他去死,他也去了,如今你用命護他,難道不該?」

張洋搖頭,不讚許:「侯起是我們三人中地盤最大的,手下人數眾多,個個機靈,哪兒用得著這樣全社團出動,惹了警察眼反倒麻煩。」

侯起把煙圈吐到了張洋臉上,用手點著他的衣服說:「我的命很金貴的,張老大!」

姑娘眼睛望著倉庫緊閉的門,彷彿沒有聽見他們的爭論,含笑開口:「我決定的事,就這樣定了。」

宋唯著了迷,一直想著這八字,推著自行車到了唐家門前都忘了停住腳步,兀自往前走著。

豆沙的臉晃了過來,「嘿」一聲,嚇了宋唯一大跳。隨後,少年的臉上漾出了這世間最燦爛的紅暈和笑容。與那日在籃球場上智珠在握的模樣大不相同。

姑娘乾淨絨軟的模樣讓宋唯急切解開謎底的躁動平息了許多。他看著她,溫和地商量道:「我今晚能在你家吃飯嗎?」

他無辜地說:「我自己一個人,沒人煮飯,明天還要早早去三十三中。」

豆沙笑了起來,嘴上不饒他:「天天喂你吃的飯都夠養一頭豬了,還敢說沒人煮飯。哥哥一會兒也回來,他說明天也會到三十三中去。今早買的新鮮整雞還在泡著,一回兒撇了乾淨雪水給你們燉點雞湯。」

宋唯笑了,但是心中暗罵唐小山不識相。有這樣一個大舅子,媳婦幾時能娶到手。

他換了雙拖鞋,問豆沙:「最近在廠里還好嗎?」

90年過完年,唐富明就把豆沙安排到了棉紡四廠做會計。豆沙雖說只有初中文憑,但是字寫得極清秀,且做事有條理,因此去了棉紡四廠,漸漸工作得也得心應手起來。

豆沙食指碰碰鼻尖,像個俏皮的男孩子:「多謝你給我買的假證。」

她來到這裡時一無所有,哪有什麼初中文憑。為了上工,宋唯便託人給她辦了個假證。

宋唯在旁人面前無論是硬聊還是巧言,都是極能說極自信的,到了豆沙面前,卻手足無措地搖著頭,說著不用不用。心裡也有些羞恥,眼珠子都帶著不好意思,自己為了喜歡的姑娘還是違反了原則。

宋唯在豆沙面前總是忍不住笑眯眯的,咧著嘴,怎麼誇都覺得不夠,柔聲說著:「我覺得你比我剛見你長高了那麼些,可是怎麼吃不胖呢,你瘦了是很好看,但是胖了也一定好看。」

宋唯是個完美主義者,豆沙深知,心中暗暗嘲笑,他如果看見以前的自己,不知道跑得有多快,這些話可見都是屬於男人的「鬼話」範疇。

豆沙眉毛疏淡,頭髮發質也很細軟,髮辮上落了很多干碎的蓼藍花瓣,是今天廠中放染料時,飛到大家身上的,拍了許多,仍未除盡。

淡紅色的花映著青得發藍的發,都是尋常的顏色,放到一起,無論如何都是不尋常的好看。

不知不覺,豆沙的頭髮也留到了腰際。

走了幾步,還未到堂屋,宋唯突然站定,伸出手來。他伸出那雙比誰都要乾淨的手,撫掉豆沙發上的花。

溫柔地,又帶著留戀。

豆沙抬頭看他,宋唯心中喊了一聲卧槽,危險,小宋哥,逃走,快逃,划水,飛機,火箭都可以呢……TOT。

每一個小女孩的辮子梢兒大概總掛著幾顆小少年的心。

他喉結吞咽著,卻捨不得逃走,捨不得移開眼睛。

那句從嗓子眼就要輾轉念出的「我喜歡你」還沒來得及念出來,毛茸茸的豆沙就像一副瞬間活過來的潑墨山水花,花鳥皆驚,望向了門外,微微一笑。

「哥哥!」她歡快地跑了過去,握住了唐小山的手。

小山倚靠在門框,眼含春花桃葉落水色,似笑非笑地看著宋唯。

他點著豆沙的額頭,說著你越發有出息了。

看她微微笑著,卻又轉身卻對宋唯嘆道:「你呢,是越發沒出息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