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章 啖羊季到法醫到

長頭髮,黑黢黢的,臉兒紅得很,遠遠瞧著,就紅彤彤的。小嘴兒真跟櫻桃一樣,一點點,唱著啥小調兒,大半夜聽著怪滲人的。

俺那會兒也不怕,就彎著腰眯著眼走過去了。警察同志別誤會,俺不是想裝孬,是真稀罕,木見過。快走到邊上,俺就「娘啊」一聲叫起來,那哪是啥花旦呀,是個閉著眼的死人頭啊,長頭髮披散到花梨木桌子上,死白死白的臉上塗的胭脂全浮到了皮上,還有一股臭味兒。

俺嚇得汗毛都支棱起來了,想喊跟啞巴一樣愣沒音兒,腿一軟,一趔趄,就看見死人頭飄到俺面前了,張嘴唱了起來,俺滴姑哎,俺這輩子就沒聽過恁難聽的歌兒。啥,你問死人頭唱的啥?

好像是「小蚌殼,出水游,曬沙子,走一走;大壞鳥,飛得高,停水潭,找吃的;小蚌殼,展開殼,風不吹,樹不搖;大壞鳥,衝下水,張開喙,抬起爪;壞鳥張嘴咬住蚌,夏雨瓢潑衝出洪,嗚啦啦,嗚啦啦……」

「你笑啥,警察同志!俺很好笑嗎!!!俺頭都破了,還記住這首歌俺容易嗎?恁跟恁局長得感謝我!發錦旗!俺被死人頭猛地一磕,俺就徹底暈了,等俺醒了,就光著身子躺在大街上!」

帶李某某包紮完腦袋,指認現場,一會兒這條街,一會兒那個巷,他像只脫了韁的大野狗,警察成了被狗扯著的可憐小風箏。最後,鬼沒找著,卻聽見五條街外的街坊尖叫著死人了。

死者姓張,女,十七歲,高中肄業。父母於今年四月出車禍亡故。

悄無聲息地死了,屍體皮膚呈現淡粉色,嘴角有笑。少女的臉在四月同一起車禍中被燒傷,在死亡帶來的永久的安詳中依舊無法掩蓋傷口的猙獰。

奇怪的是,姑娘是個光頭。

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珠也沒了,放在一個精心雕琢的首飾盒裡。

好醜。

躺在院子里,天地為蓋。

身下是乾淨纖細的鮮花。院子里的水管似乎壞了,不停地滴著水。

二大隊隊長鄭與斌到達現場的時候,頗覺奇怪。

室內有帶著餘熱的炭灰,但是卻沒有氣味。屍體未遭受任何痛苦和折磨,身下卻有一封毛筆信。

細到極致的疏淡筆觸,像是勾勒花鳥,帶著刀鋒劍刃的雪色茫茫,刺得人心口發疼。

「她的命,我收了。俠。」

城市傳說中,只要有人唱著兒歌,那個自詡為俠的兇手就會出現。

夜色濃烈。

八月十八日,畢。

1991年,截止到臘月初一,L市死了六人,案件一起未破。

公安部督辦。

刑警隊炸了鍋。

死者六人,前三人均被砍頭,死亡時間4月26日;第四人是被人被挖了眼睛,死亡原因不明,死亡時間8月18日;第五人溺死,同樣被挖了眼,死亡時間8月28日;第六個被人片鴨子一樣把心臟切成一片一片,死亡時間9月30日。

法醫馮琬心中默默總結。她於今年十月十日被公安部由直屬一二六法醫所直接調任至L市做鑒定工作。

大美人兒,天津人兒,滬上工作,警察世家。

馮琬初來時,看到市局做的屍檢報告都氣笑了,拎出來「死因不明」的第五人,問刑警隊長:「胡隊,您老甭光顧著喝茶了,您給我個合理解釋唄。艾瑪我這一頭汗!」

報告上說死者面部安詳,無窒息現象,皮膚有舊損及增生現象,提取過血液做血紅蛋白測試,測試結果正常。

胡隊五十齣頭,眼睛有點花,慢條斯理戴上眼鏡,嘬了口綠茶,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瞅了半天,才把這燙手山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遞給二大隊大隊長鄭與斌,頗嚴肅地開口:「你看看你看看!這報告!」

鄭與斌心中暗罵,打著官腔裝著相,這老狐狸。

法醫部門人少勢單,依附刑警隊而存,而胡隊又是典型的老做派,重偵查輕鑒定,法醫部門益發尷尬。

馮琬帶著上級交待的任務,如此強勢地興師問罪,胡隊推他出來做筏子,心裡想必是想看看馮琬的本事。

鄭與斌頗有成算,看了一會兒報告,笑著扔到了一邊:「我們這些粗人,看到這些專業性的東西,抓不住重點。馮科長有話不妨直說?」

馮琬指著先前報告中取證拍攝的照片,她昨夜研究過,皺鼻一笑:「鄭隊長是痛快人。您看這個提取了血液的試管。在死者死相安詳、並無任何新損傷的情況下,這個提取了死者血液的試管是最應該警惕,最可能抓取真相的證物。我說這話您明白嗎?」

鄭與斌見她一舉一動無不秀美可愛,吐著天津話兒都帶著香風,心神一盪。二十啷噹歲的年輕刑警對美人兒自然會上心,但只是接著笑:「你是說,死者血液也許隱藏了死因的證據,但是我們之前的法醫似乎並沒有敏感地抓取到?而且,死者面目安詳是你認為比較重要的信息?」

馮琬拍了拍緊繃的臉頰,鬆了口氣,差點被他們氣得長紋。她被組織調派到L市公安局法醫處,統領著兩個年輕、沒有經驗的小法醫,天天跟刑警隊一群爺們抬頭不見低頭見,這些如果都是敲一棒槌沒反應的木魚,就算她鑒定技術再高超,也是白瞎。

現在看來還不差,總算有幾個聰明人。她說:「我又對死者進行進一步的臟器解剖,基於其內部水腫情況,基本可以判定,死者死於一氧化碳中毒,『死因不明』說實話特別糊弄人,因為你們之前採集證物時太過粗心,才導致這一結果。」

鄭與斌微微低頭:「證物都是我們當時協助法醫提取,願聞其詳。」

馮琬晃了晃敞口的試管:「死者面目安詳無外創,極容易被懷疑為一氧化碳中毒死亡,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燒炭死。但你們卻忽略了這一點。而血液中的一氧化碳含量可以幫助證實這一猜想。然而一氧化碳極容易與空氣結合,生成二氧化碳,逸出試管,所以提取的死者血液要進行密閉,而非敞口。」

鄭與斌恍然想到了當時的案發現場。那個敞口的……試管。

還有那根不停滴著的水管。

滴答,滴答,滴答。

「你說,她是燒炭死。」鄭與斌腦中迅速地構架還原著兇案的真相。

馮琬點頭,長發和眉眼都是亮的:「不要質疑咱的專業。咱可以給鄭大隊出具完整論證的報告。」

鄭與斌並不畏懼她的將軍,他目光輕佻而和氣:「這個報告,我要了。」

這個女人,他也想要。

當然,不只他想要,刑警隊未婚的崽子們,心兒都砰砰跳。殷勤獻得急,美人的飯盒有人打、美人的茶瓶有人提、美人的衣服都恨不得有人搓。

所以,因為嚴重警力不足,從工商所借調到刑警隊的小哥倆,背著警用大包袱,吭哧吭哧來時,就嗅到了這不同尋常的男性荷爾蒙氣息。

「啖羊季啊,發什麼騷……」

小可愛們,端午快樂,記得吃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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