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 鋒芒露威英勢起

「張洋賣臭豆腐,李珣炸油條,候起倒內衣,這就是你們說的絕對沒問題的好買賣?」三人面前一把梨木圈椅,椅子上坐著一個在黑暗中一身黑色大褂的女人,頭髮用黑布牢牢包在頭頂,語氣不咸不淡,甚至還有些溫和。

一號首腦張洋膽子大點,回了一句:「還不是兄弟們苦,手頭沒啥錢,臭豆腐是南邊傳來的,聽說掙錢跟天上撒的一樣咧。我也讀書,那天您是瞧見了的,一本高中數學都翻破了。」

姑娘微微一笑,張洋飛快火速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閉上了嘴。

李珣是幫派中的智囊團,他看張洋慫了,想了想,笑著開了口:「老大,這不是聽您去年說的話。該走海路走海路,該走陸路走陸路,各歸各的路,我們沒啥本事,混社會的,能幹啥,有誰要,炸個油條也多虧刑警隊那群小崽子給活路。」

姑娘被他堵了一句,依舊微笑:「三位哥哥,你們這樣,平白敗壞我的名聲,教那些沒頭沒臉的看我笑話,我是不肯的。我讓你們去讀書去,去讀大學,去北京,沒讓你們留在這裡賣東西。鄭與斌那個畜生前兩天把你削了一頓,踹了炸油條的熱鍋,你為什麼不還手?」

他們三個安靜地分布在距離她不遠的三條街上,買菜時總能碰上,她不搭理他們,他們叫賣時,對著她也不曾少一分的殷勤,多一分的溫柔。從前案發時,他們三個被扣到了刑警隊第二大隊。中隊長正是年紀輕輕的鄭與斌。張洋李珣候起幾乎被揭了一層皮,自此結了仇。

鄭與斌認為三人是垃圾敗類,處處想置其於死地。

候起最痞子氣,笑道:「沙姐,是您教的,不能還手,還手了就沒前程了。」

站了滿倉庫的小嘍啰們都捏了一把汗。他們身著統一的衣服,正面黑,背面紅,襖子半新不舊,但都乾乾淨淨,一群小螃蟹各自安靜、鴉雀無聲、飽含同情地看著三人。

姑娘眉毛疏淡,也依舊在笑,但是語氣卻讓人不寒而慄:「候老大從來便不聽話,賣著內衣尚且嘲弄我,這會兒倒也不必聽我的,找個連嫩面生的,要他折去手腳,哪怕暗地裡料理了算什麼大事呢?」

「我怎麼敢,沒您沙姐當年盤活,大家早餓死了。那您確實穿不了不是。」侯起是三人中最散漫囂張的那個,對這姑娘倒也瞧不出多少尊敬,只是滿不在乎地笑著:「嫁了人還這麼血腥啊?」

「把你手上的十三條街漸漸放了去,本不必還要開著內衣鋪盯著,L市即使我們不露頭,如今也沒人敢在候老大手中翻出風浪,不是嗎?」黑大褂的姑娘語氣懇切溫和,卻又掏出手帕擦汗。

侯起模樣並不想放權,嗤笑:「這麼天真嘛,怕他們吞了你的骨頭啊,沙老大!」

李珣看二人情緒緊張,打著圓場:「老大如今瘦了,脫胎換骨似的,還是這麼怕熱。」

姑娘溫和道:「譬如我怕熱,這是如何都不會變的,無論是從前的200斤還是現在的100斤。我與各位兄弟的感情自然如何也都不變,你們護著我,我怎麼不肯領情。只是你們也看到了,條子確實攆得緊,你們倒也肯賣我面子,不做那些事了,只是還須得注意……」

張洋表情變得嚴肅了:「我們從沒幹過壞事!」

姑娘嗓音很輕,但在寂靜中顯得冰冷:「但你跟我不是好人!」

李珣扶了扶圓眼鏡,淡淡開口:「我沒打算做好人。鄭與斌說我是垃圾,我承認我是垃圾。」

姑娘靜默一會兒,笑道:「聽到這句話真噁心啊。有時候我還蠻想請家法。」

李珣噗嗤笑了,無所謂地開口:「你揍我還少嗎?你要威英幫轉到地下,要嫁人,哪一次我反對,你沒揍我?」

姑娘凝目看他,溫聲開口:「怕你不信,我還會再請的。」

李珣笑眯眯:「你打死我好了。我死也不會離開L市的,死了也不會!」

候起嘴角帶著譏諷:「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你讓我放?放了我被人砍死,你救不救啊,沙姐?有了姑爺,連腦子這種東西都不肯要啦?」

姑娘汗如雨下,手帕摁著額角,斯文道:「罷了,從今日起,堂會每月都開,你們也還在,我自然不走。諸如之前街坊鄉眾暗地裡托到我們威英,求我們的那些事,大家一一料理清楚,既然承諾了就不要輕忽才好。你們需知,掙得幾分尊敬和名聲比什麼都可貴。今日手下處處放生,來年得到一絲一厘果報也算你們的福分。等再過些日子,把你們個個安全送走,活讀書,或有真正的買賣營生,這些攤子我再……」

她卻也不肯再往下說了,心中自有較量。

然而眾人眼睛瞬間亮了。

老大這是妥協了。

張洋李珣候起口中的老大才是他們真正的老大,這是威英幫明而不宣的秘密。

姑娘想了想,又說:「今天重啟堂會,除了說清楚你們的去路,其實還有一件事,想請各位哥哥幫忙。」

李珣嗤笑:「為了姑爺?」

「我就知道。前兩天你找人送信,讓張猴子帶人去祖五步村我就猜到了。」張洋嘆笑。女大不中留。

張猴子從人群站出來,果真是當天在祖五步村帶頭的大漢,有些臉紅地開口:「可惜當時老大已經料理好他們了,我也就綁綁繩子,沒幫上啥忙。」

姑娘一時詫異。

候起翻了白眼,朝天舉起雙手,三呼萬歲:「為了永久的姑爺!!!」

眾人議事到晨光熹微之時,把邊際之事、摩擦之事以及日後營生的轉換都慢慢敘了清楚,姑娘思路清晰,語氣緩慢沉靜,大家聽得都歡喜,也如吃了定心丸子。沒有沙老大,絕無今日的威英幫。皆因她為人溫和,平素行事寬容,頗講規則,而關鍵時候卻心狠手辣的緣故。

一時事畢,眾人都散了,姑娘招了招手,張洋詫異,走到主位前,姑娘輕聲道:「附耳過來。」

張洋微微躬身,豆沙不自在地問道:「所以,你那個秘制的醬料究竟是放了什麼?我做了幾瓮,仍是覺得不得法。」

張洋抿唇一笑:「告訴你了,我吃什麼,老大?」

姑娘一愣,琢磨著,走出了倉庫,張洋遠遠地,看著她,在陽光明確而細緻的光線中,笑著開口:「是搗碎的糖蒜啊,笨老大。」

姑娘了悟地一捶手,朝著張洋頷首微笑,示意他可以離去了。

又走了不知多久,彷彿與之前的世界明暗相隔,在冰涼而帶著晨露的空氣中,她緩緩地放下了髮帶,兩條長長的柔軟的辮子垂了下來。

而那身黑衣裳啊,到了光明之中,也得換掉。

為了一瓮醬而煩惱的老大……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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