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雪水煮屍洗陳冤

那具二十年的老屍被扔到了民政部門,大家都嫌不吉利,登記採集信息後,就送到了火葬場。

豆沙事後從之前的小孩處又接到一張紙條,字跡歪歪扭扭:「沒幫上忙,老大。」

豆沙納悶,不是挺能幹的嘛,撂倒了仨。

宋唯因為張二狗一案破了,神采奕奕,又拉著唐小山嘀咕些什麼。

他發現唐小山這人蠻好,傻乎乎的,讓幹啥都去,無條件信任他,是他在現階段能找到的唯一一個幫手,雖然蠢了點,也慫了點。

嗯,他妹妹不錯。叫豆沙的那個,長得好看,小手細長,臉兒甜甜的。。

宋唯對唐小山就更有好臉色了,畢竟到了少慕色艾的年紀。

他半哄半騙,裹著唐小山去殯儀館偷屍,看門的老大爺見倆人披麻戴孝哭著進來,還嘖嘖讚歎著,現在的小娃都挺孝順。

那具老屍無人看管,孤零零地躺在公用的玻璃棺材裡,衣服作為證物被提取走,光溜溜排隊等火葬。兩三日這乾屍見了空氣,已經漸漸腐爛成骨,身下是一灘黃水。隔壁死者的親戚朋友鬧哄哄,宋唯怕被人看出,細聽隔壁,才得知,是這家閨女因為丈夫搞破鞋,一生氣上了吊,死得凄慘。今天要火化,她那個殺千刀的丈夫卻不敢來,怕被老丈人大舅哥薅了胳膊腿。

宋唯站在義憤填膺的人群里,垂目掃了一眼棺材上掛著的姓名「李小梅」,掩著鼻唇,瓮瓮開口:「聽說姐夫還在那個女人床上,我去叫他,他說不來,小梅姐死了就死了唄。」

他推了一下小山,小山轉了轉眼珠子,在人群中接上了話把:「對啊,姐夫說,姐姐死了,那些私房錢得趕緊找出來,省得咱家人拿走了。」

死者的家屬瞬間鴉雀無聲,宋唯披著麻袋垂下頭,低聲喊著:「姐啊,你別急,我們這就把他揪過來,跪在這裡送你!」

小山接著說:「撕爛他的嘴,讓他再說甜言蜜語!」

「撕爛他,撕爛他!」

「拔了他的牙,讓他下輩子吃不了肉!」

「拔牙!拔牙!」

「小梅姐」的家屬瞬間目眥盡裂,群情激昂,帶著鐵鍬掂著剪子和捶,烏泱泱地就出去了。

一片清凈。

宋唯捻了一柱清香,拜了拜隔壁的「小梅姐」,說了句「好姐姐,來世睜大眼,這次得罪了」,又拜了拜老屍,喟嘆一句「好姐姐,如你含冤,幫助我們破了案」。

他倆拿了個大化肥袋,搬了棺蓋,一套屍體,扛著就往外鑽。

外面又漂了雪花,他們哭著唱著,扛著化肥袋,嚷嚷著「走走走,扛著刀扛著槍,同去同去,打斷小梅姐夫的腿,拔掉他的牙」,看門的老大爺看著化肥袋,以為是長刀鐵杴,誤會大了,退避三舍。

倆人思來想去屍體無處安置,竟又去了欠十步村,夜黑風高,飛雪飄落,堂前燃了篝火,坐落一口大瓮。瓮中煮著醋水,鍋前擺著鹽和白梅。

小山扛著麻袋,擦了把額上的汗:「你要做什麼?燉肉?」

屍體如若有知,也是深深無奈。無法落土為安,瞧這倆個熊孩。

宋唯看著火,目光幽幽:「你看過宋慈的《洗冤集錄》么?反正都要背處分,不如干到底。」

小山精緻漂亮的臉龐帶著撲面而來的蠢,他摩拳擦掌:「怎麼干?」

宋唯幽幽地吐出幾個字:「雪水煮屍,洗冤。」

屍體如若有知,屍體也會痛哭。

這冤才大,什麼仇什麼怨。

屍體坐在瓮中,安詳享受沐浴。粗鹽撒一撒,白梅撒一撒,水熱而沸,沸而後息,息後千滾,骨頭湯味美。

白骨煮著煮著便似不穩的樓基,塌落在瓮中,小山安靜地遞柴火,宋唯卻額頭冒汗,緊張地繞著鍋轉。

他曾見父親和法醫專家按照這古法驗過一回屍,只因憑藉當時的技術手段,找不出受害人的致命傷痕。按照古書所述,當時是晴天,用的是蒸骨,如今是雪天,只能煮骨。

宋唯本性是個倔強又略帶傲慢的少年,頂看不上這窮鄉僻壤的法醫技術,這次無主女屍假若被草草火化,與父親教他的「畢盡全力,不讓一人含冤,吾輩職責,不漏一起血案」的說辭全然不符。

硬著頭皮上了,白骨起起伏伏,氣泡起起伏伏,心也起起伏伏。

從上午煮到夜半,從雪起煮到雪落。

宋唯臉很熱,晃晃悠悠站起身來,說了一句「成了」。

搬了瓮,火光燎雪。

宋唯小山把煮過的屍骨抬了出來,那些多餘的蠟質全都被化去,剩下微微發暗色的白骨。

小山凝視著白骨,他瞳仁極黑,文秀的眼瞧起來幽深。

宋唯則不自在地拿漏勺撈著煮碎的骨頭和關節,像個闖了禍的小孩,有些無措。

他硬著頭皮拼湊放在蛇皮袋上的骨頭,卻七零八落,看起來蹩腳而怪異。

小山掃了一眼,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宋唯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山卻說:「你這法子沒用。你看骨頭好好的,哪裡也沒煮出傷口。」

宋唯惱怒:「是要檢查沉積的痕迹,你懂個槌子。」

小山啐他:「有事時甜蜜蜜喊師兄,沒事兒就喊槌子,你才是槌子,你還不如槌子。什麼玩意兒,老子不幹了!」

小山轉身就要走,宋唯無奈:「師兄!!!」

小山指著他:「撕爛你的嘴!!!」

宋唯做了個撕嘴的手勢,小山氣呼呼地坐了回去。

宋唯心說,要不是缺個添柴燒火搬屍體的,才不能忍這口鳥氣。

他細細觀察了屍體的前後部位,顱骨、胸骨、髕骨等特別容易出傷的部位也都一一驗看,甚至因為小齊案件的啟發,連私處也驗看了,無任何沉積的痕迹。但是這個女人恐怕曾經生過孩子,髂骨處比一般少女要寬,處在壯年而亡。

他百思不得其解其解:「難道只是不小心跌進地窖,自然死亡?不對,跌進地窖,也應有傷口,即使不是致命傷,也一定是有瘀傷的。同理可證,也一定不是被人推進地窖的。」

小山的目光卻一直定在女屍左腿殘疾處。宋唯狐疑,去驗看,卻發現那塊骨頭不是平整的,而帶著殘缺。宋唯說:「一定不是天生殘疾,可能是後期遇到了什麼事故。」

小山指著那處:「豆沙前兩天砍豬骨頭,也是這樣切下來的。」

宋唯臉微微發紅:「她力氣好大呀。」

小山瞥了他一眼,繼續說:「我想起小時候的事兒了。有一回我欺負張老耷拉家的二兒子,那個老頭子要拿刀砍我,我跑得快,跳到了汪奶奶家的院子,腳被牆上的玻璃渣插了進去,當時流了很多血,我嚇死了,一邊哭一邊跳著腳去醫院,醫生說,幸虧你來得早,不然失血過多可就麻煩了呢。」

宋唯笑他:「師兄從小就這麼慫啊。」

小山也笑,垂著眼:「是啊。」

宋唯笑著笑著卻笑不下去了,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拍腦瓜:「會不會是這樣!」

他讓小山守著屍體,自己下了山。

小山就坐在屍體旁,迅速而沉著地拼接好屍體的關節和之前宋唯錯漏的地方,似乎在做什麼有趣的拼圖,目光含著桃花水一樣,幽幽望著屍體。

他從褲子口袋中拿出一雙白色手套,套在細長的雙手上,俯視著屍體,雙手放在屍體肩胛骨處,淡淡開口。

——「恰好四下無人,如有什麼苦處,還請告知。」

宋唯返回時,帶回了一瓶墨水,倒到了屍骨左腿殘疾的接駁處。他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甚至沒有看出細小骨骼處重新擺好的這些微妙的差別。小山站在門外,微笑望著層層雲霧中積了雪的槐樹,直到宋唯用干布吸掉多餘的墨水,骨頭原本平整光滑的表面卻鑽進了一條條密密麻麻的墨跡,他興奮地叫了起來:「師兄,真的有問題。」

小山覺得自己口袋中藏好的白手套依舊有作嘔的氣息,他沒有回頭,伸出了手接門外的雪花:「我的檢查和處分,你背。」

這樣的小山你們還愛嗎?大聲告訴可愛的存稿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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