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扛著屍體不累嗎

宋唯看到了小山口中的怒目金剛。十幾個大漢,均二十多歲,滿臉橫肉叢生,穿著半新不舊的大襖顯得身形益發魁梧,仔細一看,每個人的襖都一模一樣,正面面料是布的,後背面料是絨,正面是黑,後背是紅,好像幾隻秋天的肥螃蟹一般齊整橫行。

蒙面的三人則被綁好扔到了房梁旁。

小山、宋唯、豆沙三人出現時,大漢們迅速站成了一排,像是要去戰鬥的士兵臨行前看到了滿身鎧甲的元帥。

宋唯很詫異地看著身側的兩人,這兩人都面色如常,普通得讓人心裡發毛。

小山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後一眼,幽幽地問:「師弟,你扛著屍體不累嗎?」

趁著兩人說話的空當,豆沙朝大漢們微微眨眼,彎了彎疏淡的眉毛,他們看懂了,善意地點了點頭,一臉兇相卻也掛了點滑稽的溫柔,然後悄悄離去。

很顯然,豆沙的動作小山和宋唯都沒有看到。

宋唯覺得自從自己進了祖五步荒村,整個人就不好了。這裡的一切都透著詭異和離奇,他喃喃開口:「師兄,也許這裡真的有鬼也說不定。」

小山拽掉了梁下匪首的口罩,那人看見小山,一臉恐懼到極致的表情。

小山說:「鬼在這裡。」

匪首那張被燒傷的鬼臉森然,卻朝著小山尖叫起來:「你才是鬼!」

小山詫異地一笑:「淘氣!」

屍體經過初步鑒定,為女性,屍體僵硬呈蠟樣,死亡時間初步判斷已逾二十年,左腿缺如,無明顯傷痕,死亡原因不明。灰衣灰褲作為證據提取,高低合身,但領口頗緊,並非二十年前時興的女式中分翻領盤扣襖式,而是圓領無扣闊腰樣式,有些似男裝。下衫針腳是活結,可補接,口袋上綉著一隻粗糙的動物,看著似羊也似狗。

因死亡地點不明,死亡原因不明,死亡時間過久,市局張局長讓人打了個報告陳了個情給上級,對這個案子想要輕拿輕放。

省廳回函如何大家不清楚,但是從張局長強制令刑警隊將屍體送至殯儀館招領認屍,不再進一步調查,便可窺看一二。

這個年大抵是過不成了。

宋唯給姐姐打完電話,有點蔫蔫的。

他說可能回不去了,姐姐的聲音就變得低落很多。

宋唯活了二十多年,最在乎的人就是這個多病卻把他咬牙撫養長大的姐姐。

宋唯姐姐長他五歲,有著關係不錯的男朋友,卻遲遲不肯嫁人,只怕去了婆家,沒人照顧宋唯,讓這唯一的小弟弟受委屈。

忽而,他又憶起了母親追捕毒販、因公殉職的那天清晨,她擦得明亮的皮鞋幾乎倒映出自己的臉頰,宋唯幾乎什麼都忘了,卻依舊記得自己那張倒影中的臉。也是從那一天,宋唯突然間開竅,發現自己是長得很好看很好看的人。哭起來也好看的那種。

那個溫柔堅毅的媽媽臨行前蹲下身子撫摸著他的腦袋,她笑著看著他的眼睛:「兒子,等媽媽回來,我們一起跳一支舞吧。」

她沒有回來,他也再也沒有跟任何一個女孩跳過任何一支舞。直到今天,也或者,直到時間的盡頭。

她親吻他的臉頰,輕輕告訴他:當警察,不是一件可以後悔的事呢。

可這句話的背後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結局。

宋唯雖然喜歡看偵探小說,從小到大跟隨父親也破了幾個案子,別人逢迎父親,稱他小福爾摩斯,他心內自然得意,長大如預期,走上了警察的老路。然而,這種葉公好龍式的喜歡似乎不足以支撐面對真實案件的慌亂,換句話說,他還無法掌控全局,預料真實。人生不是一部沒有懸念的電視劇,或喜或悲,都有預兆、鋪設和沉積。

他媽當年控制不了,他自然也不行。

想到這裡,內心竟有悲傷之意。是長得很帥也無法感到安慰的悲傷。

當這個小小的警察,他有一點猶豫,但絕非後悔。

另一方面,長達兩年的搶劫、敲詐勒索案有了結果,匪首在問訊室要了一張床,倒頭睡了一晚,第二天清晨,說了個一清二楚。

原來,寇婆學周易善卜卦是祖傳的本事,寇婆繼承了家學,十七八歲就會給人相面算命。這男人姓張,名二狗,本來是寇婆村中的一個木匠,小時候學過幾天武術,為人有些無賴,但長得頗英俊,看見寇婆貌美,又一身好本事,就哄騙她離開家鄉,隨他私奔。兩人起初去了北京,這男人安分了一陣子,在酒店後廚找了份工,寇婆也產下一子。有了孩子之後,日子越發緊巴巴的,張二狗怕被人瞧不起,苦學普通話,又靠著臉一來二去和酒店大堂經理混到了一起。大堂經理家是北京老戶,手中有些積蓄,接濟他不少,之後寇婆發現兩人姦情,逼他和那女人斷掉,女人花了錢又損了人,自然不肯,惡從膽中生,帶了人,趁張二狗上班時,預備燒死寇婆和小孩。誰知張二狗有事折返回家,正巧看到家中失火,著急去救,只拽出寇婆,三個月的兒子在裡屋,火勢太大,來不及,卻被活活燒死,他自己臉上也留下駭人燒傷。因未抓住把柄,大堂經理家中又有些關係,自然不肯認下人命債,警察對這案子也含糊其辭,夫妻二人無奈黯然回鄉,可自此之後,張二狗心態卻也完全變了,如寇婆之後所供述,從前他雖壞,但尚且相信善,如今的他,自己壞,也不肯相信這世間有善。

夫妻二人在欠十步村定居,靠寇婆給人算命為生。但寇婆為人善良古板,知道便說知道,不知便不知,從不會騙人,因此找她算命的往往聽不到想聽的,這生意也並不好。而且自此之後,寇婆再沒有生育。張二狗這張臉壞了,再也騙不了女人,偏又好吃懶做,不肯上工,就想著用神鬼騙人。起初編造了一個三娘娘,說是上了寇婆身,裝神弄鬼一番,很是賺了一筆,後來三娘娘的財發完,且寇婆心高氣傲,總說這樣損陰德不得好報應,張二狗頗不耐煩自己這婆娘,便又造了個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天王,由己控制。屋內案上的墨瓶上頸處本是封閉的,桌案下面有個能活動的暗扣,暗扣連著正反兩個塑膠管,管道從側面牆體排到內屋,張二狗在屋內佯裝身體不好,實則操控全局,寫了字放入金屬管中,寇婆手放在瓶口摁一下,氣體排出一部分,在壓力的作用下,字條也就從另一管道吸了上來。

張二狗是個聰明人,這些管道設計從未假手於人,天王也漸漸成了一個金字招牌。他本是身強體壯的人,卻為了掩人耳目,操控全局,而佯病縮在了裡間。後來趙建偉的兒媳婦小玲因丈夫不能生育,而虔誠供奉到天王跟前,張二狗看她有幾分姿色,興起歹意,連哄騙帶威嚇,給了她許多買衣服脂粉的錢,一來二去勾搭到了一起,之後小玲竟然懷了孕。張二狗多年無子,自然想要這個孩子,小玲一直不能生育,在趙家站不穩腳跟,自然也不肯打孩子,黃鷂子抱住了雲中雀,正中了下懷,兩人再三商量,決定給趙建偉設下圈套,留下這個孩子,並且狠賺一筆。

小哥,我跟你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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