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今天你們就洞房

臘月二十六,天蒙蒙亮,豆沙剛起床,就聽見細小的腳步聲,她沒做聲,不一會兒,一棍子從後面掃了過來,豆沙微微躲了躲,卻裝作被打中,暈了過去。

那廂,小山正不耐煩地聽他只剩兩顆牙的姥姥嘮叨著,說著陳年爛穀子的老事兒,罵著他爹他姥爺統統不是玩意兒,一個氣死了她的心肝女兒,一個死得這麼早留她老人家孤零零的,說得興起,掉了淚:「你媽死的時候,你才六歲啊,人還沒有屁股高,你爸那個殺千刀的兔猻,在家都沒待夠七天,我去的時候,你坐在地上,餓得啃爛柿子……」

這話說起來,就像「從前有座王屋山,王屋山還沒搬走」之前的故事。

等到小山被打暈,再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已經在一個裝豬羊的扎口布袋裡。

大師傅果真動手了。

神鬼之事怎會明示鐵定可行?寇婆十拿九穩的說辭,讓宋唯越發懷疑。

只有人才會如此迅捷篤定。

大價錢誘大魚。1990年,萬元戶都稀缺,三萬元幾乎能買套房子,算是巨款。想必足以讓「天王」看到他的迫切和誠意。

如同剖魚,總要從腹肋劃開,見了軟肉,有了突破口,才好去骨片肉。

可是當宋唯看到「貼心」送到的三個裝人的口袋時,還是有點無奈了。

兩個布袋沒有動靜,最後一個掙扎得最厲害。

把布袋扛過來的是三個大漢,臉上蒙著面罩。

他一早就來了祖五步村,這裡荒涼且敗落,殘垣斷壁中,帶著說不清的死亡氣息。西頭第一家家中空空蕩蕩,但是祖宗牌位卻還留在堂屋,掛著蛛網。院子頗大,一棵枯槐樹,槐樹下挖的有一口窖。

宋唯看著掙扎的布袋,捏著鼻子問:「這是誰?」

其中一個答:「一個院子里有兩個人,都帶過來了。」

宋唯佯裝氣急敗壞:「你們是大師傅的人嗎,大師傅把人帶過來算怎麼回事?有什麼用呢? 」

另一個嗤笑一聲:「大師傅幫你在這裡結婚啊。」

小山本來在口袋裡安靜地聽著,可是琢磨著琢磨著,覺得不對了。

院子里有兩個人……兩個……兩?

姥姥!

他姥姥!

你姥姥!!!

小山嘴上的膠帶微松,他費力的用舌尖舔著緩緩地頂開了,咕嚕咕嚕滾著,一頭撞了過去,不分東西南北,破口大罵起來:「M!有病啊!有病你特么治啊!我姥姥八十了,除了能喝稀飯罵罵人,她啥都不會,你抓她幹嘛!什麼玩意兒什麼病!啊?!老子跟你們拼了!!!」

宋唯嚇了一跳,說:「你們先把老人解開了。」

第三人笑了,用標準的普通話說了一句:「不行。」

宋唯聽得心裡一跳。這把嗓音不緊不慢,又很沙啞,普通話不似L市人說的那樣僵硬拗口,反而很清晰爽快,頗像陳建偉口述的那個匪首。

小山繼續嗷嗷罵著,第三人看著那個滾來滾去的布袋,狠狠地踩在了頂部圓弧輪廓的地方,那是小山的頭。

他狠狠踩著,宋唯火壓了又壓,才頂著青筋,緩緩僵硬地笑問:「大哥,我這樣結婚了又有什麼用,姑娘鐵不情願,強扭的瓜不甜。這又不是山寨壓姑娘,也不是十塊錢套套娃,手准眼快扛一個回家就成了。我可怕惹麻煩了。」

他挑釁地加了一句:「供奉大師傅整整三萬塊錢啊,夠買十個媳婦的了,你們就想出這樣的昏招?」

說著普通話的那人笑了,嗓音發出的笑極其怪異,他說:「誰說她不情願呢?」

他低頭說了句什麼,另外兩人便頗利落地把小山的頭從口袋中解了出來。小山眼上蒙著黑膠帶,被光刺得脖子一縮,卻又瞬間覺得脖子上套了什麼,一瞬間,像頭待宰的羊,套著麻繩,吊在了堂屋的房樑上。

緊接著,一直不做聲的豆沙也被吊到了房樑上。

豆沙的腦袋露了出來,白皙而乾淨的小臉也露了出來,下巴尖尖翹翹,耳朵白白的一團,眉毛稀軟,看著就漂亮好欺。

那人笑了,對著宋唯說:「好眼光。」

至於姥姥,晃晃悠悠也被吊了起來,姥姥氣得眉毛豎了起來,嘴裡嗚嗚地罵著,十分威武地瞪著一群人,老胳膊老腿掙扎著,眼睛卻是亮閃閃的,小山生得像這老太太十足。

宋唯背對著被吊起的三人,問:「你到底要幹什麼?」

那人笑了:「你們這些警察,一個比一個鬼祟,你們的生意怎麼能做呢,我可不傻。」

宋唯舉手:「天地良心,我喜歡這姑娘,不騙天王。」

他假話張嘴便來,豆沙聽到,卻微微愣了,許久之後,手指輕輕攥了起來,指尖抵著手掌,抵著那塊溫軟的肉。她從前曾經很胖很胖過,身上的哪塊肉都是軟的,如今瘦了下來,只有掌心還是軟的。

掌上明珠,都是窩在這裡的吧。豆沙這樣想著。

那人慢慢地敘著話,卻帶著陰狠和狡猾。他問宋唯:「你怎麼證明?」

宋唯反問:「需要什麼證明?」

那人說:「這樣吧,我們玩個遊戲。如果證明你真的愛這姑娘,我就幫你殺了她的對象;如果不能證明,我就殺了你。」

宋唯冷笑:「果真做了一手好買賣,殺了我,就沒人追究這三萬塊錢,也沒人知道你們是誰;殺了她的對象,你們算是信守承諾,幫我剷除了情敵,照樣拿得到三萬塊錢。但是,你不怕我告發你們嗎?」

那人把刀放進宋唯的手中,無辜地笑了:「傻子,是我幫你殺啊,我拿著你的手殺,就這隻右手,我們一起殺了他。我有罪,你也有罪,你沒有罪,我也沒有罪。」

「怎麼證明我愛她或者不愛她?」宋唯聽完,冷汗都下來了,才知道自己碰到真歹徒,是真天真了。

那人笑了,可那點笑卻在這個破舊陰冷的房屋中顯得森然。他說:「我給你準備了個好地方,讓你們今天就洞房花燭。」

豆沙判斷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眼睛盯著宋唯的後腦勺,看著他以一種防禦和保護的姿態,張開雙臂站在他們三人面前。

姑娘一聲嘆息。

傻子,這樣壞人會看出來的。

滿心善良、自顧不暇、自不量力、自以為是。

驀地,豆沙覺得自己像一把青蔥或是一頭小豬,被人掐著,拽著辮子,倒立著,從上面解了下來。

小山垂著眼睛,目光幽昧,他身形如此瘦削柔弱,顯得怯懦極了。

說普通話的匪首鄙夷地看了小山一眼,幽幽地說了一句:「活該你當烏龜。」

豆沙被扔到宋唯面前時,宋唯嚇了一跳,低頭看了一眼,那張布袋裡的小小的臉仰了起來,怔怔地望著他,讓他心裡有些怪異的情緒。

豆沙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她認識宋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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