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章 小侯內衣起風波

小山去了,豆沙卻也沒閑著,仍有一些祭祀的豬肉、做冷盤的牛肉、包餃子的羊肉、做丸子的雞肉以及各色蔬菜、豆類都要去市場買來,過完小年,就要閉市了。

L市最大的市場就位於從前市中心的老校場,後來新中國成立,老校場規劃成為了市場,小商小販林立,擺一地,鋪一桌,含著露珠帶著泥,鋪子疊鋪子,蔬果壓蔬果,隱隱綽綽在叫賣聲中藏著的是後排的布行、時裝店、內衣店及五金店、佐料鋪子,頗雜亂熱鬧,小老百姓過日子不像電視劇。

過年過節市場幾乎擠攘不動。豆沙卻抱著籃子遊刃有餘地在人群中穿梭。市場一前一後兩家鋪子生意最旺,圍得水泄不通。前頭那家臭得出奇,後頭那家香得出奇。豆沙個子不高,記了好一會兒才瞧見,臭的是在賣湖南的小吃臭豆腐,招牌挺樸素,老闆是個戴眼鏡的小年輕,長得文質彬彬,臨時搭的小桌上還放了本高中數學,他手勢利落,炸得焦脆的黑豆腐被開了白白的肚子,塞了滿滿的蒜蓉和辣椒,盛出時澆了不知名的醬汁,看起來莫名其妙的好吃,豆沙能忍那臭味,就要了五塊,竟然十分美味,一邊吃一邊問老闆這個調料是怎麼做的,小年輕看著豆沙直笑,想啥呢,姑娘,告訴你我吃啥。

至於那間香得讓人打噴嚏的,則是一間內衣鋪子,姑娘們圍得水泄不通,豆沙好湊熱鬧,也竟擠了進去,跟坐在內衣堆里的老闆大眼瞪小眼。

這個老闆俊得嚇人,眉眼也張狂得嚇人,他嘴裡叼著煙,蹲在桌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嘰嘰喳喳的姑娘們,亦像是警惕扒手出沒,手臂上的紋身若隱若現著,似是一條龍的鱗紋,骨節分明、長著凍瘡的手中則握著一沓錢,都是姑娘們送上的票子。他嘴裡不停地吆喝著,諸如「這件您穿上可以,大小也合適」「什麼,貨源,我從上海進的貨,廣州的那批不行,儘管穿,不變形」「那個有其它顏色,什麼,黑的?黑的沒,您皮膚這麼黑還穿黑的呀,穿紫的吧,紫的襯臉」「80D?您……您估計也就76A,別瞎買,買了空杯彆扭!」「害什麼臊,為了奶娃娃,您也得挑一件。『沒有健康的大奶奶,就沒有健康的兒童』,這還是民國那誰,對,胡適說的!」「來來來,姑娘們,快來看了,小侯內衣店,讓您穿上人生第一件合適的洋內衣,各種花色各種顏色各種型號,來嘍,來找小侯嘍!」

豆沙仰頭看「小侯」,「小侯」頭上是閃著明晃晃的七彩燈的招牌「小侯文胸」四字。旁邊畫了個猴子當防偽商標,一句不倫不類的英語「Moiger」。候旺如虎。

這個樸素的年代一定有男人賣內衣,也一定有男人賣內衣賣得渾然忘我學富五車的,更一定有男人賣內衣吆喝得比賣菜的更理直氣壯的。這不,林子大了,鳥來了,見了。

也許豆沙的眼神過於痴呆,老闆指著豆沙,一邊罵一邊趕:「去去去,多大點兒,毛都沒長齊,也來買內衣。沒你穿的,走啊。」

一邊罵一邊跟其他顧客聊:「現在真是世風日下,小孩兒都忒早熟,全臭美去了,這些洋玩意兒小孩不能穿的,倆荷包蛋凈浪費錢。要我說,孩子就得管,不聽話就揍到聽話。」

他還挺保守。

豆沙拿手帕擦擦頭上如漿的汗,費勁地抱著籃子又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臘月二十六,宋唯果真把小山給他的地址、八字交給了寇婆,八涼八熱是塑料袋提著,放到了案上,三萬塊錢是從他爹當初在他來時預留的存摺中借的。他爹說借一天利息三百,抵得上宋唯一月工資了。

寇婆見宋唯真心實意來成事兒,看著他的眼睛,說了一句:「你是要這姑娘的一輩子,還是要一次露水的姻緣?」

宋唯問道:「一輩子怎麼樣,一次怎麼樣?」

寇婆嘆息:「一輩子了姑娘得沒人要,連她未婚夫都不肯要了,你再去要,一次是把姑娘用法力神不知鬼不覺送給你。」

宋唯心中冷笑,面上卻說:「我當然要她的一輩子。不過做什麼,你們得讓我瞅著,不能讓大師傅擅自行動。」

寇婆陰測測地瞪著他,那雙森冷的靈氣逼人的眼睛帶著不屑,她說:「你可真狠。怎麼配做警察。」

宋唯咬著煙,滿不在乎地笑了:「警察也是人,大家都是人。我們局長能給我分媳婦嗎?」

寇婆眯眼看了一眼桌上的墨瓶,淡道:「活該你成事。不要泄露了,臘月二十八,去祖五步村西頭第一家的院子里等著。」

女人的八字用的是小山妹子的,地址正是小山家,男人的八字則用的是小山的,地址則用了小山外祖父家。

小山只剩下一個姥姥,疼他跟命似的,別說借個房子使使,借條命都可以。

寇婆看到八字,細算了算,才不疑有它。

宋唯問小山,祖五步村在哪兒。

小山是老L人,又在鄰沂鎮工作了四五年,自然是知道祖五村的,因此同宋唯細說了說:「祖五步村臨近乾龍山半山腰,四處都是石頭,田地整個村也不過薄薄十幾畝,地理位置不利,當年小鬼子來時,大家到這裡避禍,因此修了個村,可是到了現今的時代,八零年修渠引水都到不了,民生極艱苦,後來市政府跟村民商議,把他們都從村子遷了出來,而祖五步村也因此成了荒村,杳無人煙。

「我小時候還聽說這村裡鬧鬼,沒人敢去,後來有一人半夜喝醉了,跟人打賭,說他敢去,大家轟他,怎麼證明他去過,他說我去村東頭第一戶門檻上楔個釘,天亮了你們看了就知道了。他趁著酒勁兒就去了,黑燈瞎火地摸到第一戶,黑燈瞎火中拿出了榔頭,噹噹當地楔著,卻突然被鬼拽住了襖子,這人一聲尖叫,扔了榔頭就跑,回家就瘋了……」

宋唯目光炯炯:「怕不怕?」

小山斜眼看他:「你不怕?」

宋唯拍拍小山的肩膀,笑道:「師兄,我會保護你的,別怕。」

小山擺擺手:「你不害我我就高興啰!」

他在小的面前慣做大的,在少的面前慣做老的,都是因為從小一個人獨來獨往,誰同他和氣幾分,他就要競賽一樣待人家好上幾倍。他說人情要還盡,有虧欠了不大自在。

小山細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帖,怕豆沙受傷,便打電話,讓她在貼身的小襖子里縫了個硬布袋,把家裡的一把小刀裝進去。

豆沙倒是不怕自個兒受傷,她怕小山受傷,來回思量著,蹙了會兒眉頭,仍猶不安,覺得還是叫來幾個老夥計罷。

小姑娘從裡屋嫁妝箱子底兒撈出了兩三個從前制的小花炮,打從嫁了人,就再也沒使過,可是如今還是拿出來用了。

她想起了落難時碰到的那個漂亮少年。

想起他一身警服,帶著自己吃的那碗面。

想起自己渾身惡臭,汗濕如尿,他依舊不嫌棄那隻死胖子的樣子。

豆沙濕漉漉的眼睛有點紅,抿了抿鬢髮,終究從容起來。

拿火柴擦了倆,倆炮都是啞的。火藥受了潮。

到第三個,竄天而上,迎面炸起了奇特的火花。

那火花讓灰濛濛的天和灰濛濛的小巷子登時亮了起來。

不一會兒,有個不起眼的十二三歲的孩子,鬼鬼祟祟敲了唐家的門。

豆沙開了門,遞給他一封信,他恭謹而好奇地低著頭,卻連看都不敢看眼前的姑娘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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