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九章 畫中綠蛙誰成精

小山說想啊,做夢都想。

宋唯笑了:「那就好,跟著我干,今年過年我讓你戴上三等功的圓圓章。」

他拿出一張細節完備的鉛筆人物像,小山一看,媚眼笑臉,紅菱襖,儼然是寇婆的干閨女兒,惟妙惟肖。小山呦嘿,有兩下子,宋唯輕描淡寫:「隨便畫的。我問了鄉親,知道這人是誰嗎?」

小山搖頭,清亮的眼中帶著茫然。

宋唯沒賣關子:「陳建偉的兒媳婦。生了天命之子的那個兒媳婦。」

小山點點頭,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你想怎麼幹下去?」

宋唯嗤笑:「有人喜歡耍著警察玩兒,我們也耍耍他們。馬上不就到二十六了,咱們接著走下去。」

小山問重點:「你『愛慕』的那個姑娘從哪兒找,地址寫哪兒?」

宋唯琢磨:「我也正犯愁。設個圈套,總得知會人家,不然出事兒了反倒不美。最好是認識的女警察或者體格好的、胖乎乎的,長得一般的,讓人看著不想犯罪的,自己家人也成……」

小山喝了一茶缸水,大眼睛像只靈活的墨色小金魚,被水養得輕盈漂亮,他慢吞吞地開了口:「你說的這樣的,我倒是認識一個……」

「誰?」

「嗯,就,就我……我妹,對,我妹妹。」

體格好「胖乎乎」長得一般讓你不想犯罪的豆沙接到小山的電話時,吃了一驚,隨機摩拳擦掌起來。

小山說一句什麼,她就點點頭乖乖地說一聲好,辮子甩一甩,什麼都好,無條件的好。

濕漉漉的眼兒彎啊彎,天真真的笑顏甜啊甜。

李家姐姐正在納鞋底,素手上捏著的針一歪,不由得嘆了口氣:「這是什麼理兒?他說一萬句,你都是好,等到你不好的時候,有你受罪的時候。」

「不會,小山不會讓我受罪。」

「唐小山打小就可憐,誰都知道,可是鄰居上上下下一心疼,他就益發地被慣出了毛病,得寸進尺,成了現今這個模樣。你說他淘氣吧,他挺淘氣,可是恨人的不是淘氣,他老愛整出點不著調的大事兒,從前有幾回,我都心有餘悸,打那兒起,憑什麼時候我也不同他玩兒了。」

李家姐姐比小山小兩三歲,倆人同齡,從小也算一個巷子混大的發小,忒了解他不過。她卻極為不喜小山,反倒覺得豆沙可憐可愛。

誰嫁給那個小王八蛋,都讓小李姐姐有點劫後餘生的感覺,一時只想到自己小時候說的那句「長大以後嫁給小山」是極為荒謬且可怕的話。

豆沙笑了笑,不反駁小李姐姐,卻也不贊同。

小李姐姐睨她一眼:「他剛剛又出了什麼巧兒?別是又讓你給他琢磨什麼羊肉包子雪花餅。小時候混口飯都艱難,如今當個警察成了爺,抖得不是他了。」

豆沙聽到那句「小時候混口飯都艱難」,聽得眼裡包了一兜淚,哥哥真可憐。

小李姐姐翻白眼。豆沙擦擦眼淚,說:「小山說,讓我幫他的忙,當回卧底。還說我什麼都不用做,在家待著就行。」

小李姐姐狐疑地看著豆沙,許久了,才開口:「你留神!他別是趁機想扔了你!他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且又不喜歡你!他幹得出來!」

小李姐姐說完自個兒臉先白了白。她想到幼時那個神出鬼沒的壞孩子,現如今的規矩本分倒像是假的,他那樣兒的哪配當警察!

豆沙聽完臉也白了白,表情帶了點嚴肅,也帶了點不怒自威的泠然和考量,但是一閃而過,小李姐姐顯然沒有捕捉到。

之後的幾日,小山只回家了一趟,匆匆拿了換洗衣裳,叮囑了豆沙等消息,就要抬腳離開。

豆沙哽咽著說:「哥哥,你不要扔了我,我會乖乖的。」

小山一愣,細細端詳她,好一會兒,才不自在地斥她:「甭聽李萍萍的,教你天天同她玩,看她裝得乖,從小就會掐人,不是什麼大白兔。」

豆沙纖細的手臂環著小山,淚汪汪地接著問:「哥哥,那你是想賣了我不要我了嗎?」

小山點她額頭,一點一點地:「扔了你還不如賣了你,可你是有肉吃還是長得美!整天就知道哭!幹活去!去去去!沒事兒瞎琢磨啥,讓你當卧底你就覺得我要扔了你,這腦子怎麼長得!」

豆沙轉憂為喜,眼底的那點霾散去,盛了一大碗酥肉龍鬚面,彎著有些疏淡的眉毛,捧到了小山面前。

小山端起碗時,疼得「嘶」叫一聲,險些把碗摔了,豆沙一看,就知道哥哥又是老毛病犯了。

豆沙溫和地嘆了口氣:「小山,你這樣很危險。」

小山放下碗,怔忪地伸出手掌,五指指腹都是細碎傷口。食指似乎在方才回程的土路上扎了個簽子,小山洗過手,想把它挑出來。

豆沙從廚房的角落摸出一瓶酒,在他手上淋了淋,小山直心疼:「酒不要錢?這倒霉孩子,我藏了十年的老窖!」

豆沙有點尷尬,小聲道:「我就知道是你偷喝酒。你十幾歲就瞞著爸爸呀,哥哥是壞孩子,老鼠才把東西埋廚房呢。」

小山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瞪著她:「閉嘴!」

豆沙癟著小嘴,不敢再吭聲,小山挑過指尖刺,低頭吃著面,她才漸漸開口:「哥哥為什麼總愛閉上眼睛摸回家,你有這個毛病,爸爸懶得理,可是我作為你的妻子似乎隱約大概應該說你兩句……」

豆沙說的是實。小山從所里歸家,如若是坐公交,總愛在城郊或者某村落提前下車,閉上眼睛,用雙手摸回家。路上碰到的一草一木他都有所感知,至於玻璃碴尖石頭和牆邊緣的銳角,都是每次意外的「驚喜」,傷口的來源。

她清了清嗓子,想發言兩句,小山卻低頭悶聲笑了起來,大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頭:「行了,可閉上嘴吧,還身為我的妻子,這種莫名其妙的驕傲來自哪裡。」

小姑娘很氣憤,這種不拿豆包當乾糧的人被她暗暗鄙視,但是姑娘不說,姑娘鼓著腮幫子表示不滿。

小山緩頰,無意開口:「你如果真的閑得發慌,把我前兩天讀的那本書找出來。我尋不著了,這次要帶走,值班時讀。」

「哪一本?」豆沙鼓著嘴氣呼呼地問,可是還是站起身來。

「書名叫《貞元六記》,第三十頁第三行寫著『猿子哀啼,猿母亦啼,溫初不以為意,直至母大慟,斷腸,亡』,第五十八頁第十三行有一句『天地融合大概皆是如此,不必著力,似如山水淡抹,何必角砌綠蛙?』,又有第八十八頁,通篇是插畫,畫中是老人捻著鬍鬚垂釣,釣鉤上有魚餌,右下角寫著『姜太公實耶虛耶』,我都疊了起來。」

豆沙目瞪口呆,小山順口語說完,才發現自己說多了,抬頭笑了:「就是那本上面畫著一隻小翠鳥的書。」

豆沙想了想,問小山:「是不是上面有焦油味道,被爸爸熏了三塊煙漬的那本?還有一點點香油的氣味,也許你吃飯時看書曾滴到上面過油?」

小山吃完了,放下筷子,大眼睛含笑看著她,說:「是。」

豆沙額角有點汗,她去尋書,卻覺得背後有一道灼熱目光,烤得人發慌。

小山趾高氣昂地拿著書,打了個嗝,才離去。剛巧碰到鄰居李家媽媽正在煮豬肉,慌忙叫住小山,把悶得軟嫩滑爽的五香豬腦盛了一碗給他吃。

她對豆沙說:「你不知道,這孩子打小吃豬腦出了名。他媽媽去得早,小山當時也小,想來是嚇住了,整日很消沉,傻獃獃地也不肯說話,大家都覺得孩子怕是不好了,他姥姥天天跑幾里地,去市場給他買鯽魚和豬腦燉湯,硬生生吃回來了。嘿,虧得他也長得好,誰看著不喜歡,從那會兒起,鄰居家煮了豬腦,都要給小山盛點,小傢伙臉紅撲撲的,一口小細牙,一口一口斯文地吃著,還要甜甜地喊我媽媽,我到現在都記得唷……」

老人很慈祥,和小山執手相看淚眼,小李姐姐正在給豆沙織襪子,瞥了一眼:「以形補形。」

都吃成啥了!披上鳥毛立馬給你飛上天!套上猴皮立馬給你砸香蕉!砸一頭包也能裝釋迦牟尼!不帶含糊的!沒有他不會的!

天真的媽媽!

天真的豆沙!

你們都被他騙了呀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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