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八章 橋洞下螻蟻惡煞

當夜,大家都以為風平浪靜,畢竟陳建偉家再未聽說接到要挾信。

可唐書記仍帶著兩組人,埋伏在橋頭橋尾兩端的橋墩下。另一組人,尾隨陳建偉。這一次,大家穿的便服。

晚上八九點,陳建偉鬼鬼祟祟地出現了,手裡拿著一個蛇皮袋,瞄了先前警察藏身的位置,確認四周無人,才把蛇皮袋塞在中段的一塊磚下縫隙,如之前兩封信中所描述。

他匆匆地離去,眼中卻浮現出氣惱和一絲不容忽略的釋然。

想必給了錢,讓他覺得困擾的災難終於全部瓦解。

他是這樣想的。

橋墩下的警察肌肉繃緊,吐著氣,努力保持氣息的平穩,可是大家的手都有些微微的抖動,就這樣持續著,一直持續著。

唐富明二十歲時,也曾問過自己,這樣堅持的等待和追查究竟有什麼意義,老警察沒人告訴他,新警察膽戰心驚生怕露了怯,就像真氣泄露,褻了帽子和衣服。後來的他,在極度的懼怕和興奮中,學會了享受,享受如貓一樣的狩獵,單純停滯在此刻的狩獵的快感,不牽涉之後任何的功勛和為誰洗雪的歸究到感情的升華。

21:30,他們要等的人來了。

之前來過騎自行車的醉漢,罵罵咧咧的,也來過放炮的小孩兒,跑得跌跌撞撞,來過串親戚回娘家的小媳婦,腳步輕且羞澀,更來過歸家的路人,匆匆而匆匆。

這條橋既是寂寞的,也是熱鬧的,更似乎是有生命的,這群小警察快要把自己的心揉進這條橋里,一呼一吸都有蹤跡。

可這些人都不對,直到那個對的到了,直到那些細微的點滴的不尋常出現。

腳步不尋常,呼吸不尋常。

小警察們在許久的蹲守中,甚至不用探出腦洞,就咂摸出了這股不尋常。

有人從橋頭走到橋尾,大步流星又很老練,停下腳步,朝橋洞下探出腦袋,悠悠蕩蕩,在白雪中,顯得猙獰的倒懸的腦袋。

那個猙獰的腦袋望著黑暗的橋洞,梭巡著,窺探著。

這裡有沒有警察?

這裡也沒有呢。

小警察們在黑暗看著那張臉,幾乎嚇出眼淚。

誰說人多就不怕呢,碰到壞人,多少好人也害怕。

又等了十秒,不不,或許只是過了十生十滅,有人移開了橋磚。

那聲音既緊迫,又清脆。

雪好靜默。

小警察們被心中的恐懼和急切迫著、折磨著,在風雪中跳出橋洞,撲向了那兩個人。

狡猾的、也愚笨的人。

唐富明抓賊,抓了個現行。

臘月二十三,耗時三天。

兩個賊承認了本次勒索和去年的搶劫,供認不諱。

福將又破了大案。

那包錢共五萬,物歸原主,扔回陳建偉面前時,他似乎早有預料,什麼都沒說。

勒索信第三次來的時候,他壓根沒告訴警察。

這群人怎麼還會去蹲守。

警察不都是笨蛋的嗎?

老包工頭抽了倆小時旱煙,既困惑又苦惱,臉上顯然沒有因為抓到賊,而呈現出的一絲一毫輕鬆。他毛骨悚然,覺得一切又讓大師傅算中了。大師傅說警察還會去,既然既要應付警察,又要讓天王息怒,只得把錢分成兩包,一包按照匪徒所說放在橋上,另一包趁夜,按照天王指示,扔到祖五步荒村的地窖上。

天王需要五萬塊錢的供奉才能消氣呢。

那兩個賊,也果真因為天王的設計進了圈套,伏了法。

老包工頭苦思冥想,直到他那個天賜的好孫子搖搖晃晃過來,笑嘻嘻跟他討煙袋玩。

童聲童語卻彷彿是饑渴的土地等著的救命的雨。

好孫子誒。

為了你,咋樣都行。

其實,唐富明雖然破了案,但心中並沒有放下石頭,甚至還有些詭異的不踏實。對比去年的案宗,作案的是三個,抓到的卻是兩個,漏掉了誰?

問倆賊,都是附近村落的無業游民,見陳家掙了大錢,眼熱起來,就生了歪主意。說來也倒霉,去年搶來那點錢,哥倆也想奮發向上掙錢發家,結果去廣東倒海貨海貨沒到家全霉,跑蘇杭倒絲綢絲綢倉庫浸了水報廢,開個錄像廳沒兩天放黃色片子被警察逮了,做餐飲炒個小炒都能因為進來幾隻老鼠被工商罰到歇業。那點錢霍霍完後,今年一到過年,家徒四壁,雪洞一樣,心裡含淚手痒痒。

刑警隊的小哥幾個嗷嗷叫,你他媽老實交待,第三個人呢,說普通話要錢的那個!

一個說沒啊,去年就我們倆,今年舊隊重組,還是響噹噹的胡漢三。

另一個說警察同志您說滴是俺吧,俺有印象,俺朝老陳要錢咧,俺普通話說的特別滴豪。

大家都笑了,不知道罪犯是誰時,怎麼想怎麼怕,如今見了真人,怎麼看怎麼可笑。從前沒逮著時,眼中瞧起來是個無懈可擊銅牆鐵壁的兇狠模樣,如今才知道大褂子里是四角撐著的幾隻小螢蟲、小玩意兒罷了。

唐富明知道問不出什麼了,點點頭,把他倆暫時押進了看守所。

大家很好奇,問唐富明怎麼突發奇想,第三天繼續蹲守。唐富明說跟陳建偉的性格有關。他篤信命運,又不信任警察,接連兩天警察破不了案,既給陳建偉造成了警察無用的心理暗示,也給犯罪分子帶來了陳建偉不聽話的心理暗示,犯罪分子如果三次脅迫,言語必定更加兇狠,要求其避過警察,而陳建偉也肯定不肯再告知警察第三封信,自己悄悄行動。

大家讚歎唐書記膽大心細,唐書記淡淡一笑:「還不知道誰是狼,誰是羊,誰是螳螂,誰是黃雀?」

他只是按照匪徒慣性賭了一把,事實上,如果匪徒要求陳建偉換地點的話,警隊極大可能陷入被動。

很顯然,這兩起勒索搶劫案和之前的死孩子案不是一個案件,可以區分開了,很顯然,專案組更嚴峻的工作考驗在於破殺人案,這起案子在年前可以告一段落了。局長和政委都是這個意見,分管的副市長捎話說幹得不錯,繼續努力,大警察小警察都笑了。

得,接著賣命吧。

唐小山宋唯小哥倆也聽說了破案的消息,但宋唯仍執意準備了三萬塊錢,預備年二十六奉送給寇婆和「大師傅」。

小山笑了,但還是認真地問了一句:「你要幹啥?」

宋唯的眼睛很漂亮,清涼涼的,眼角上翹,帶著點孩子氣,像兩個鑲嵌著黑玉的琉璃丸子。他用手搭著小山的肩膀嘀咕:「師兄,想不想破大案?想不想不飛則已,一飛拍死刑警隊那群小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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