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六章 丁甲村天王降旨

小山頭頂著,腳也踹了過去,嘴裡不乾不淨地罵了起來,倆人滾到雪窩裡打了一架,不,準確說來,這不是公平的對打,小宋哥一個抱鎖,鉗得小山瞬間紅了臉,白潤的臉蒙在了雪中,不屈不服地罵罵咧咧,過一會兒,卻沒了動靜。

宋唯呼哧喘著粗氣,瞬間覺得特沒意思,跟欺負個姑娘一樣,又怕悶壞人,把他從雪窩裡拉了出來,看他狼狽地噙著淚,全身上上下下,包括烏青的髮絲上都是雪,只得幫他拍著臉上身上的雪塊。

小山吐他,宋唯道歉:「對不起,師兄,我只是一時心急,今天對不住了。我姐把我一手帶大的,她一貫身體不好,問我今年能不能回家過年,我說案子不破,估計不成……」

小山繼續吐唾沫:「你個王八蛋,我知道你是大城市來的,看不起我們小地方,你不去就不去,你想你姐,我是沒媽也沒姐姐,可我家也有個沒人可憐的小孩兒天天仰著脖子且盼我回家過年。師婆那裡,是前兒刑警隊一個師兄筆錄沒做全,他懶得再去了,支使我去一趟。你當爺爺想去!」

宋唯看他好好說著話,雖仍然一臉蠢相,卻也不十分討厭了,知道自己剛剛是真過分,內疚地點點頭,隨他一同騎摩托去了丁甲村。小山開摩托專揀坑走,故意看宋唯蹙眉毛的樣子,自己硌得哎呦哇地亂叫,卻也眉飛色舞咧著嘴,十分高興。

臭德性!

宋唯覺得自己大概跟這位小師兄是合不來了。

師婆從古到近都是有的,古代被列到「六婆」當中,實在是被人輕賤的行業。師婆也分不同行,有看命卜前程的,也有治病行醫的,更有瞧風水消災的,但無一例外,個個都稱,自個兒身上有「先生」附體,且都是些因緣巧合之下接了仙氣,是上天註定的行當。至於接的是哪位大仙,什麼三娘娘,五聖母,七仙女,各有各的說辭。

家家戶戶都在籌備過年的牲畜、祭禮,蒸饅頭,炸肉條,出鍋,孩子們圍成一撮一撮地撅著屁股放炮仗,雪地上的腳印來往不絕,踩得雪也薄了幾分。

比起齊康村的愁雲慘淡,丁甲村簡直太正常了。

這師婆子姓寇,權且稱她寇婆。

寇婆家住在欠十步嶺半山腰上,並不好找,但門外堵了里三層外三層,都是慕名而來算卦求醫的。宋唯留意到,除了這些求醫的人,寇婆家中院子里還有幾個低著頭打掃衛生,維持秩序,模樣不起眼的人。

宋唯跟小山脫掉警服外套,塞到雪堆中,排到最後,問前面排隊的人:「她們是做什麼的?」

之前多次碰壁,作為警察,在這裡似乎問不到什麼有效的訊息。宋唯決心扮作普通的香客。

有個大媽穿得花哨披著貂,燙著大卷抹指甲,衣著頗上檔次,不像農村扛犁人,瞧宋唯鮮嫩,就回答了:「我來過幾回,這幾個人都在。大概是奉養三娘娘的居士。」

上了寇婆身的據說就是「三娘娘」。

而低著頭勞作的這幾人,面色十分嚴肅,不言不語,似聾似啞。

大媽前面一個漢子窸窣開口:「哪是為了三娘娘,看來你們都不是本地人。」

宋唯佯裝不知,拐著彎地問:「大爺您肯定是本地人。我聽說居士是潛心供奉寺廟的俗家子弟,在這小小的師婆院子里,怎麼會有居士?寇婆真厲害。」

漢子是個知情人,人生得陽剛魁梧,瞧起來也磊落,宋唯心中暗暗點頭,知道自己大概問對了人。之前那些鄉人畏畏縮縮,冷漠疏離,模樣上都能看出幾分不好說話來。這漢子果真回答了:「看你們瞧著不像多嘴人,這才說的,不要外傳了。寇婆家除了供養了三娘娘,還有一位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天王!天王在人間做功德,卻不喜讓人知道。入了他家的門,雖有求必應,但要寫個字兒。」

「什麼字兒?」

「不能泄露天機的保證信,摁上紅指印,否則天王降罰,就了不得了。」

「天王怎麼罰?」

「你們不知道?齊康村東頭老陳家連續兩年遭了賊,上一次遭賊就是因為他泄露天機,天王發了怒!」

「是那個上過新聞的包工頭陳建偉?」

「對,十里八鄉都有名。」

「他泄露了什麼天機?」

「天王告訴他,因為他奉養盡心,天王會賜給他一個後代。他家兒媳婦會在去年下半年懷上百年不遇的仙胎。但是不許他外傳,否則會出禍事。他高興壞了,起初還能憋著,結果回家一問,兒媳婦果真懷孕了,陳建偉得意忘形,喝酒時和大家說了起來,這事兒最後傳得樹上的知了猴子都知道,後來天王當然折騰他,過年前,他家剛收完債,可不就被搶劫了。他夾著尾巴做人,今年把老婆、大著肚子的兒媳婦都送來供奉天王,天王本來怒氣沖沖,要治死他,這才氣消了,只說,陳建偉還有送命的禍事,他會幫忙把這禍事化小。這不,又來了?」

「你們平時怎麼稱天王?就喊天王嗎?」

「他讓我們喊『大師傅』,說在人間,他只是修功德的大師傅。」

宋唯心想,佛道不分,玷佛污道,什麼混蛋大師傅。面上卻笑了,問他:「大爺,大師傅也上寇婆的身嗎?」

漢子說:「大師傅不上人身,全憑寇婆家香堂擺玉瓶子傳法旨,問什麼,等一會兒,瓶子里就有了答案。」

宋唯越聽,益發來了興趣,可是前面拍得長龍一樣,算他一人五分鐘,也要到三四個小時之後了。

他深深蹙眉,雪一樣乾淨的少年,在人群中格格不入。這廂瞧去,小山早已站不住,跑去和幾個孩子玩炮仗了。

宋唯看到小山和幾個孩子擠眉弄眼,圍著一個蓋著白塑料布的圓坑轉來轉去,圓坑就在院子里,不曉得是做什麼用的,距離排隊的人頗近。大家有些避著這坑,宋唯研究半天,愣是沒看明白。

少年求知慾很強。心理活動很旺盛。

這大概是儲藏糧食的倉庫?也或者是釀酒的地方,你看這塑料布裹得多緊實,還用紅磚頭壓著,一定是有它高深的用途的,塑料是為了防止氧氣進入,一定是在進行無氧發酵,大概就是釀酒了吧,唉,人太聰明真不會,我爹有我這麼聰明的孩子會不會給別人造成太大的心理壓力,S城的圈子就這麼大,還是低調點做人。不過你還別說,農村正是別有一番風味啊,其實在這裡待著也不錯,農人都傻乎乎的,都好哄,唉不曉得這個酒是個什麼味道,既然是純糧食釀造,雖然粗糙,但味道一定不錯,只有用白瓷壺裝著才夠味兒,弄點嘗嘗不知道什麼味兒,再配點野兔子肉相得益彰,這酒啊……

宋唯還在魂不守舍地咂嘴胡想,小山帶著三個男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掀開了塑料布,扔了四五個炮仗進去,然後宋唯就懵懵懂懂看到天上炸開了花,唔,花,什麼花,隨即有一股奇異的味道飄散。他陶醉又懵懂地深吸了一口氣……

好酒香氣也難得啊,少年貪婪地皺著鼻子跟著香氣走……香……香?嗯?卧槽!!!什麼味兒?!!!

「唐小山!!!」宋唯看著自己藍襯衫上的星星點點,突然知道自己誤會了什麼,一陣暈眩連著「花」撲面而來。

他看到了他前方烏泱泱一群人尖叫起來,那些花,什麼花,落到了他們的頭上、衣服上,大家亂成一鍋粥。

多麼祥和歡樂的氣氛。唐小山微笑。

三個孩子被一群大人追著打。

宋唯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少年勉強站定,少年不知道自己其實搖搖欲墜。

他知道這是什麼坑了。可是,多麼痛的領悟。

誰特么把化糞池放在院子正中間的啊?啊!!!

敢情天王下凡是看上你家這「大澡盆子」與眾不同了?!!!

跳著腳打孩子的有,尖叫的有,哭笑不得的有,凡人形態大不相同,但大家聞著身上的惡臭自顧不暇,很有默契地一致忽略了靈魂導師天王。

排到他們時,省了三個半小時,前面的人都走了。

宋唯氣得要把小山的頭摁到化糞池裡。

小山也委屈,我幫你省了多少時間。

宋唯塞著鼻子,想起十分鐘前帶著香氣的藍襯衣,他努力剋制住自己用手撕了唐小山的衝動,卻壓抑不住這濃烈的氣味,少年悲從中來,看破生死:「明年年初單位發襯衫,你記住,你欠我三件,不,是十件,對,我說的就是你!你那是什麼臉,不是你缺的德?你特么驚訝個屁,委屈個屁!!!」

小年這天上午風平浪靜,陳家沒有第三次收到要挾函。

因此宋唯出來時,刑警隊的小夥子們都分撥去趕覺了。

大家連著兩天在鄉里吃著涼麵條拌米飯,嗓子眼都磨糙了,平時這些小爺被慣得沒樣子,這會兒跟著領導吃苦受累,卻大氣不敢出,實在迫得難受,想要喘息。

宋唯和小山走到香堂時,覺得這裡異常陰冷,屋子裡帶著濃厚的泥土和各色燃香的氣味,地上放著一個火盆,裡面還有未燃盡的黃紙。

香堂上供奉著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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