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不羈的風(3)

豆沙捏著的勁兒瞬間沒了,用頂針撓撓頭,該幹嘛嘛去了。過了會兒,家裡煤火烤著也著實暖和起來,豆沙從裡屋接了水,用茶瓶水兌了兌,沮喪地把臉上的粉擦掉了。

她已經是二十歲的大姑娘了,看上了小山才一心嫁給他,為了和他在一起千方百計,使盡了手段,可是小山還像個孩子,二十五六歲依舊狗屁不通。

等那張帶著嬰兒肥的小臉擦乾淨了,撩開帘子進了客廳,小山已經關了電視,拿出一本有蟲蛀洞的舊書,依舊是剛才的姿勢,白皙的長手支著下巴,從書中探出頭,烏青的頭髮軟而服帖,眼睛被火幾乎烤出水來,依舊挺嚴肅地開口:「我的洗腳水呢?」

渾似小孩兒裝大人,撐著一口氣,生怕露了相。

他哪兒結過婚,又哪兒當過丈夫!這巷子里的旁人如何當,他便如何。

讓媳婦兒做飯是一例,讓媳婦兒洗腳又是一例。

豆沙取了桌上藍色的水瓶,倒了熱水攪了攪,吭哧吭哧地抱著洗腳的木盆,肥碩的盆子顯得豆沙白皙瘦長的手臂特別可憐,小山合上書,把盆接了過來,讓豆沙給他洗腳。

豆沙看著那雙近乎晶瑩的腳上卻有一大塊紅腫潰爛的凍瘡,有些心疼不提,小心翼翼地掬水清洗著,小山卻不自在了,哼了幾聲,然後大老爺們似地開了口:「一邊兒去吧,啥都不會,我自己來。」

也是夠累,不使喚人顯得他沒架勢,使喚人又不自在,自己遂吭哧吭哧洗了腳。

豆沙擼上去毛衣袖子,乖乖地把藥膏遞了過來,小山沒有搽,雙手抱臂,翹腿上了床,說著:「我不用小娘們用的玩意兒。過兩天,自己家就好了。」

豆沙這回可沒依著他,直接不吭聲地用手掏出一點褐色膏子,幫他抹了抹。

而後扯開廊前燈泡,又去前院的小花園裡面捯飭她種了小半年的牡丹。這是爸爸給的種子。她嫁過來就種上了。正巧九月白露,最好時節。

不知明年會不會開花。

小山稍微抬了抬窗,風便灌進來了,他說:「你養不活的。」

豆沙寒風中霧裡看花,覺得無論看多少回,窗戶里的仍是個真真標緻的體麵人兒。那雙眼生得好,雖然是個霸道的性子,可是眼睛清湛文雅,帶著濃濃的書卷氣,若有似無的甜一絲絲的,裹著杏仁一樣的眼兒。

豆沙則是個勤奮的人,勤奮地澆了澆水,勤奮地覆上麥草,輕輕嘀咕了一句:「好看啊,特別好看。我小時候見過一回。」

養不活也要養,得不到就耐心討。

唯有牡丹真國色,唯有國色才動人。

小山打了個哈欠,放下了書。

豆沙進了屋,門牢牢閂上,又用小碟子取了點油,把這門栓里里外外抹了,忙忙碌碌的一天,才算結束。

他縮進被窩裡,撩開一半,輕輕開口:「過來吧。」

豆沙臉都紅了,小心的爬進被窩,靠在小山胸口,嗅著那點清爽的肥皂香,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哥哥。」

小山告訴她,不許叫他的名字,有人沒人都要叫他哥哥。

豆沙老忘。

小山客氣地親了親豆沙的額頭,很嚴肅地說:「你得快點生娃娃。人家結婚半年的可都懷上了呢。」

乖巧的豆沙眼圈有點紅。

小山又心軟了,摟著豆沙,像是個小娃娃摟著更小的布娃娃,忒像過家家:「那是別人家。你還小呢。晚點也成。別哭。」

說完,白白細細的胳膊摟著姑娘,撫撫她的眼皮,笨拙地哄她。

不多會兒,豆沙頭頂上傳來尷尬而又不耐的嗓音:「好了,你可以走了,回你的被窩吧。」

豆沙已經習慣了,撅著小嘴,咕嚕嚕滾到一旁涼涼的被窩,閉著眼,她沒覺得小山的行為是種令人髮指的冷落,反而憂心忡忡起別的。

生娃娃是怎麼個生法?

別人都有,為什麼她沒有?

是她拖的地不亮,包的包子肉少,還是洗的衣服不香?

到底當妻子的拿個步驟錯了,才遭到這麼嚴重的報應?

豆沙深深地自我懷疑著。

懷疑著懷疑著,從枕頭下面默默摸出了一根荔枝味的棒棒糖,小心翼翼地舔了兩口,又不舍地包好,放了回去。

「你可別又胖了。」小山掀起一隻眼。

豆沙很久很久以前,是個人見人煩的肥膩死胖子。

「哎。」豆沙如黑豆子一樣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天花板,咂摸著那點甜。

太委屈。

胖子沒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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