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先生們,」羅輯拍拍他們的後背說,「你們可以回去了,如果需要,我會同你們聯繫的,謝謝。」
羅輯看著他們像一對幸福的情侶那樣相互扶持著走遠,現在,這裡只剩下他和史強兩人了。
「大史,你現在想說什麼?」羅輯轉向史強面帶笑容說。
史強呆立在那裡,像剛看完一場驚心動魄的魔術表演那樣目瞪口呆,「老弟,我他媽真糊塗了!」
「怎麼,你不相信我是正義天使?」
「打死我也不信。」
「那超級文明的代言人呢?」
「比天使稍微靠譜點兒,但說實話,我也不信,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嘛。」
「你不相信宇宙中有公正和正義?」
「我不知道。」
「你可是個執法者。」
「說了嘛,我不知道,我真的糊塗了!」
「那你就是最清醒的人了。」
「那你能不能給我講講這宇宙的正義?」
「好的,跟我走。」羅輯說完徑直朝沙漠深處走去,大史緊跟著他。他們沉默著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穿過了高速公路。
「這是去哪兒?」史強問。
「去最黑的地方。」
兩人走到了公路的另一側,這裡,路基擋住了居民區的燈光,四周漆黑一片,羅輯和史強摸索著坐在沙地上。
「我們開始吧。」羅輯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你講通俗點兒。我這文化水平,複雜了聽不懂。」
「誰都能懂。大史,真理是簡單的,它就是這種東西,讓你聽到後奇怪當初自己怎麼就發現不了它。你知道數學上的公理嗎?」
「在中學幾何里學過,就是過兩點只能劃一根線那類明擺著的東西。」
「對對,現在我們要給宇宙文明找出兩條公理: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二、文明不斷增長和擴張,但宇宙中的物質總量保持不變。」
「還有呢?」
「沒有了。」
「就這麼點兒東西能推導出什麼來?」
「大史,你能從一顆彈頭或一滴血還原整個案情,宇宙社會學也就是要從這兩條公理描述出整個銀河系文明和宇宙文明的圖景。科學就是這麼回事,每個體系的基石都很簡單。」
「那你推導一下看看?」
「首先我們談談黑暗戰役的事,如果我說星艦地球是宇宙文明的縮影,你相信嗎?」
「不對吧,星艦地球缺少燃料和配件這類資源,但宇宙不缺,宇宙太大了。」
「你錯了,宇宙是很大,但生命更大!這就是第二條公理所表明的。宇宙的物質總量基本恆定,但生命卻以指數增長!指數是數學中的魔鬼,如果海中有一個肉眼看不到的細菌,半小時分裂一次,只要有足夠的養料,幾天之內它的後代就能填滿地球上所有的海洋。不要讓人類和三體世界給你造成錯覺,這兩個文明是很小,但它們只是處於文明的嬰兒階段,只要文明掌握的技術超過了某個閾值,生命在宇宙中的擴張是很恐怖的。比如說,就按人類目前的航行速度,一百萬年後地球文明就可以擠滿整個銀河系。一百萬年,按宇宙尺度只是很短的時間啊。」
「你是說,從長遠來看,全宇宙也可能出現星艦地球那樣的……他們怎麼說來著,生存死局?」
「不用從長遠看,現在整個宇宙已經是一個生存死局了!正像希恩斯所說,文明很可能幾十億年前就在宇宙中萌發了,從現在的跡象看,宇宙可能已經被擠滿了,誰也不知道銀河系和整個宇宙現在還有多少空地方,還有多少沒被佔用的資源。 」
「這也不對吧?宇宙看上去空蕩蕩的,除了三體,沒有看到別的外星生命啊?」
「這是我們下面要說的,給我一支煙。」羅輯摸索了半天才從大史手中拿到煙,再聽到羅輯說話時,史強發現他已經坐到離自己有三四米遠的地方了,「我們得拉開點距離。才更有太空的感覺。」羅輯說,然後,他擰動香煙的過濾嘴部分,把煙點燃了,同時,史強也點上了一支煙。黑暗中,兩顆小火星遙遙相對。
「好,為了說明問題,現在我們需要建立一個最簡潔的宇宙文明模型:這兩個火星就代表兩個文明星球,整個宇宙只由這兩個星球組成,其他什麼都沒了,你把周圍的一切都刪除。怎麼樣,找到這個感覺了嗎?」
「嗯,這感覺在這種黑地方比較好找。」
「現在我們分別把這兩個文明世界稱做你和我的文明,兩個世界相距遙遠,就算一百光年吧。你探測到了我的存在。但不知道更詳細的情況,而我完全不知道體的存在。」
「嗯。」
「下面要定義兩個概念:文明問的善意和惡意。善和惡這類字眼放到科學中是不嚴謹的,所以需要對它們的含義加以限制:善意就是指不主動攻擊和消滅其他文明,惡意則相反。」
「這是最低的善意了吧?」
「你已經知道了我這個文明在宇宙中的存在,下面就請考慮你對於我有什麼選擇。請注意,這個過程中要時刻牢記宇宙文明公理,還要時刻考慮太空中的環境和距離尺度。」
「我選擇與你交流?」
「如果這樣做,你就要注意自己付出的代價:你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是,這在宇宙中不是一件小事。」
「有各種程度的暴露:最強的暴露是使我得知你在星際的精確坐標,其次是讓我知道你的大致方向,最弱的暴露是僅僅讓我得知你在宇宙中的存在。但即使是最弱的暴露也有可能使我搜索並找到你。既然你能夠探知我的存在,我當然也有可能找到你,從技術發展角度看,這只是個時間問題。」
「可老弟,我可以冒一下險與你交流,如果你是惡意的,那算我倒霉;如果你是善意的,那我們就可以進一步交流,最後聯合成一個更大的善意文明。」
「好,大史,我們到了關鍵之處。下面再回到宇宙文明公理上來:即使我是善意文明,我是否能夠在交流開始時就判斷休也是善意的呢?」
「當然不行,這違反第一條公理。」
「那麼,在我收到你的交流信號後,我該怎麼辦?」
「你當然應該首先判斷我是善意還是惡意,如果是惡意,你消滅我;如果是善意,我們繼續交流。」
羅輯那邊的火星升了起來並來回移動,顯然是他站起身來踱步,「在地球上是可以的,但在宇宙中不行,下面我們引入一個重要概念:猜疑鏈。」
「挺怪的詞兒。」
「我開始僅得到這麼一個詞,她沒有解釋,但我後來終於從字面上推測出了它的含義。」
「他?他是誰?」
「……後面再說吧,我們繼續:如果你認為我是善意的,這並不是你感到安全的理由,因為按照第一條公理,善意文明並不能預先把別的文明也想成善意的,所以,你現在還不知道我是怎麼認為你的,你不知道我認為你是善意還是惡意;
進一步,即使你知道我把你也想像成善意的,我也知道你把我想像成善意的,但是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我怎麼想你怎麼想我的,挺繞的是不是?這才是第三層,這個邏輯可以一直向前延伸,沒完沒了。」
「我懂你的意思。」
「這就是猜疑鏈。這種東西在地球上是見不到的。人類共同的物種、相近的文化、同處一個相互依存的生態圈、近在咫尺的距離,在這樣的環境下,猜疑鏈只能延伸一至兩層就會被交流所消解。但在太空中,猜疑鏈則可能延伸得很長,在被交流所消解之前,黑暗戰役那樣的事已經發生了。」
大史抽了一口煙,他沉思的面容在黑暗中顯現了一下,「現在看來黑暗戰役真的能教會我們好多事。」
「是的,星艦地球的五艘飛船僅僅是五個『類宇宙文明』,還不是真正的宇宙文明——因為它們都是由人類這同一物種組成的,相互間的距離也很近——儘管這樣,在生存死局下,猜疑鏈還是出現了。而在真正的宇宙文明中,不同種族之間的生物學差異可能達到門甚至界一級 ,文化上的差異更是不可想像,且相隔著無比遙遠的距離,它們之間猜疑鏈幾乎是堅不可摧的。」
「這就是說,不管你我是善意文明還是惡意文明,結果都一樣?」
「是的,這就是猜疑鏈最重要的特性:與文明本身的社會形態和道德取向沒有關係,把每個文明看成鏈條兩端的點即可,不管文明在其內部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在進入猜疑鏈構成的網路中後都會變成同一種東西。」
「可是如果你比我弱小很多呢,對我沒有威脅,這樣我總可以和你交流吧?」
「也不行,這就要引人第二個重要概念:技術爆炸。這個概念她也沒來得及說明,但推測起來比猜疑鏈要容易得多。人類文明有五千年歷史,地球生命史長達幾十億年,而現代技術是在三百年時間內發展起來的,從宇宙的時間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