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面壁者 第十二章

井上宏一轉過身來,第一次面對泰勒,他的濕頭髮緊貼在前額上,雨水在他的臉上像淚水似的:「這種做法違反了現代社會的基本道德準則:人的生命高於一切,國家和政府不能要求任何人從事這種必死的使命。我還大概記得《銀河英雄傳說》中楊威利的一句話:國家興亡,在此一戰,但比起個人的權利和自由來,這些倒算不得什麼,各位儘力而為就行了。」

泰勒長嘆一聲說:「知道嗎?你們丟棄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說完他砰一聲撐開了傘,轉身憤然而去。一直走到紀念館的大門處,他才回頭看了一眼,井上宏一仍淋著雨站在雕像前。

泰勒走在夾著雨的海風中,腦海中不時迴響著一句話,那是他剛才從陳列室中的一位即將出擊的神風隊員寫給母親的遺書上看到的:

「媽媽,我將變成一隻螢火蟲。」

「事情比想像的難。」艾倫對雷迪亞茲說,他們站在一座黑色的火山岩尖石碑旁,這是人類第一顆原子彈爆心投影點的標誌。

「它的結構真的有很大的不同?」雷迪亞茲問。

「與現在的核彈完全是兩回事,建造它的數學模型,複雜度可能是現在的上百倍,這是一個巨大的工程。」

「需要我做什麼?」

「科茲莫在你的參謀部中,是嗎?把他弄到我的實驗室來。」

「威廉·科茲莫?」

「是他。」

「可他是個,是個……」

「天體物理學家,研究恆星的權威。」

「那你要他做什麼?」

「這正是我今天要對您說的。在您的印象中,核彈觸發後是爆炸,但事實上那個過程更像一種燃燒,當量越大,燃燒過程越長。比如一顆2000萬噸級的核彈爆炸時,火球能持續二十多秒鐘;而我們正在設計的超級核彈,就以兩億噸級來說吧,它的火球可能燃燒幾分鐘,您想想看,這東西像什麼?」

「一個小太陽。」

「很對!它的聚變結構與恆星很相似,並在極短的時間內重現恆星的演化過程。所以我們要建立的數學模型,從本質上說是一顆恆星的模型。」

在他們面前,白沙靶場的荒漠延伸開去,這時正值日出前的黎明,荒漠黑乎乎的看不清細節。兩人看到這景色時,都不由想起了《三體》遊戲中的基本場景。

「我很激動,雷迪亞茲先生,請原諒我們開始時缺少熱情,現在看來這個項目的意義遠遠超出了建造超級核彈本身,知道我們在做什麼嗎?我們在創造一顆虛擬的恆星!」

雷迪亞茲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這與地球防禦有什麼關係?」

「不要總是局限於地球防禦,我和實驗室的同事們畢竟是科學家。再說這事也不是全無實際意義的,只要把適當的參數輸入,這顆恆星就變成了太陽!您想想,在計算機內存中擁有一個太陽,總是有用的。對於宇宙中距我們最近的這麼一個巨大的存在,我們對它的利用太不夠了,這個模型也許能有更多的發現。」

雷迪亞茲說:「上一次對太陽的應用,把人類逼到了絕境,也使你我有緣站在這裡。」

「可是新的發現卻有可能使人類擺脫絕境,所以我今天請您到這裡來看日出。」

這時,朝陽從地平線處露出明亮的頂部,荒漠像顯影一般清晰起來,雷迪亞茲看到,這昔日地獄之火燃起的地方,已被稀疏的野草覆蓋。

「我正變成死亡,世界的毀滅者。」艾倫脫口而出。

「什麼?!」雷迪亞茲猛地回頭看艾倫,那神情彷彿是有人在他背後開槍似的。

「這是奧本海默在看到第一顆核彈爆炸時說的一句話,好像是引用印度史詩《薄伽梵歌》中的。」

東方的光輪迅速擴大,將光芒像金色的大網般撒向世界。葉文潔在那天早晨用紅岸天線對準的,是這同一個太陽;在更早的時候,在這裡,也是這輪太陽照耀著第一顆原子彈爆炸後的余塵;百萬年前的古猿和一億年前的恐龍用它們那愚鈍的眼睛見到的,也都是這同一個太陽;再早一些,原始海洋中第一個生命細胞所感受到的從海面透人的朦朧光線,也是這個太陽發出的。

艾倫接著說:「當時一個叫班布里奇的人緊接著奧本海默說了一句沒有詩意的話:現在我們都成了婊子養的。」

「休在說些什麼?」雷迪亞茲說,他看著升起的太陽,呼吸急促起來。

「我在感謝您,雷迪亞茲先生,因為從此以後,我們不是婊子養的了。」

東方,太陽以超越一切的莊嚴冉冉升起,彷彿在向世界宣布,除了我,一切都是過隙的白駒。

「你怎麼了,雷迪亞茲先生?」艾倫看到雷迪亞茲蹲了下去,一手撐地嘔吐起來,但什麼也沒有吐出來。艾倫看到他變得蒼白的臉上布滿冷汗,他的手壓到一叢棘刺上,但已經沒有力氣移開。

「去,去車裡。」雷迪亞茲虛弱地說,他的頭轉向日出的反方向,沒有撐地的那隻手向前伸出,試圖遮捎陽光。他此時已無力起身,艾倫要扶他起來,但扶不動他那魁梧的身軀,「把車開過來……」雷迪亞茲喘息著,同時收回那隻遮擋陽光的手捂住雙眼。當艾倫把車開到旁邊時,發現雷迪亞茲已經癱倒在地,艾倫艱難地把他弄上車的后座。「墨鏡,我要墨鏡……」雷迪亞茲半躺在后座上,雙手在空中亂抓,艾倫從駕駛台上找到墨鏡遞給他,他戴上後,呼吸似乎順暢了些,「我沒事,我們回去吧,快點。」雷迪亞茲無力地說。

「您到底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好像因為太陽。」

「這……您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癥狀的?」

「剛才。」

從此以後,雷迪亞茲患上了這種奇怪的恐日症,一見到太陽,身心就接近崩潰。

「坐飛機的時間太長了吧?你看上去無精打採的。」羅輯看到剛來的史強時說。

「是啊,哪有咱們坐的那架那麼舒服。」史強說,同時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這地方不錯吧?」

「不好。」史強搖搖頭說,「三面有林子,隱藏著接近別墅很容易:還有這湖岸,離房子這麼近,很難防範從對岸樹林中下水的蛙人;不過這周圍的草地很好,提供了一些開闊空間。」

「你就不能浪漫點兒嗎?」

「老弟,我是來工作的。」

「我正是打算交給你一件浪漫的工作。」羅輯帶著大史來到了客廳,後者簡單打量了一下,這裡的豪華和雅緻似乎沒給他留下什麼印象。羅輯用水晶高腳杯倒上一杯酒遞給史強,他擺擺手謝絕了。

「這可是三十年的陳釀白蘭地。」

「我現在不能喝酒了……說說你的浪漫工作吧。」

羅輯啜了一口酒,坐到史強身邊:「大史啊,我求你幫個忙。在你以前的工作中,是不是常常在全國甚至全世界範圍找某個人?」

「是。」

「你對此很在行,」

「找人嗎?當然。」

「那好,幫我找一個人,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兒,這是計畫的一部分。」

「國籍、姓名、住址?」

「都沒有,她甚至連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可能性都很小。」

大史看著羅輯,停了幾秒鐘說:「夢見的?」

羅輯點點頭,「包括白日夢。」

大史也點點頭,說了出乎羅輯預料的兩個字:「還好。」

「什麼?」

「我說還好,這樣至少你知道她的長相了。」

「她是一個,嗯,東方女孩,就設定為中國人吧。」羅輯說著,拿出紙和筆畫了起來,「她的臉型,是這個樣子;鼻子,這樣兒,嘴,這樣兒,唉,我不會畫,眼睛……見鬼,我怎麼可能畫出她的眼睛,你們是不是有那種東西,一種軟體吧,可以調出一張面孔來,按照目擊者描述調整眼睛鼻子什麼的,最後精確畫出目擊者見過的那人?」

「有啊,我帶的筆記本里就有。」

「那你去拿來,我們現在就畫!」

大史在沙發上舒展一下身體,讓自己坐得舒服些:「沒必要,你也不用畫了,繼續說吧,長相放一邊,先說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羅輯體內的什麼東西好像被點燃了,他站起來,在壁爐前躁動不安地來回走著:「她……怎麼說呢?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就像垃圾堆里長出了一朵百合花,那麼-那麼的純潔嬌嫩,周圍的一切都不可能污染她,但都是對她的傷害,是的,周圍的一切都能傷害到她!你見到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去保護她……啊不,呵護她,讓她免受這粗陋野蠻的現實的傷害,你願意為此付出一切代價!她……她是那麼……

唉,你看我怎麼笨嘴笨舌的,什麼都沒說清。」

「都這樣,」大史笑著點點頭,他那初看有些粗傻的笑現在在羅輯的眼中充滿智慧,也讓他感到很舒服,「不過你說得夠清楚了。」

「好吧,那我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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