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有人催丁儀上車,泰勒粗暴地制止了那人,拉著丁儀說:「弓箭也不至於就絕對不能戰勝導彈——如果前者加上人類的計謀的話,三體人在計謀方面與人類的差異,與我們和它們在科學技術上的差異一樣大,人類用計謀把導彈操作員都從導彈旁邊騙開,再用弓箭把它們幹掉,這不就行了。」
「那祝您成功吧,我是沒有興趣參與的。」
「宏原子核的收集已經是一項成熟的技術,沒有您我們也能幹,但在這人類文明的危難時刻,您這樣一位科學家居然抽手旁觀。」
「我在干更有意義的事情。我們這次在空間站開展的項目,就是對宇宙射線中的高能粒子進行研究,換句話說,用宇宙代替高能加速器。這種事情以前一直在做,但由於宇宙中高能粒子分布的不確定性,特別是物理學前沿所需要的超高能粒子很難捕捉到,因而不能代替加速器研究。對宇宙高能粒子的檢測方式與在加速器終端的很相似,但每個檢測點的成本很低,可以在太空中建立大量的檢測點。這次投入了原計畫用於建造地面加速器的資金,設置了上百個檢測點,我們這次實驗進行了一年,本來也沒希望得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只是想查明是否還有更多的智子到達太陽系。」
「結果呢?」泰勒緊張地問。
「檢測到的所有高能撞擊事件,包括在上世紀就有確定結果的那些撞擊類型,結果都呈現出完全的混亂。」
「也就是說,智子現在已經能夠同時干擾上百台加速器。」
「也許我們再建立上萬個檢測點,它們也都能干擾,所以,現在太陽系中的智子數量遠不止兩個了。」
「哦——」泰勒抬頭仰望長空,一時說不出話來。說什麼呢?說什麼它們都在聽著,它們正源源不斷地到來,微觀的眼睛無處不在,現在肯定就飄浮在周圍,他的話在說給丁儀時也是在對四光年外的三體人說,一時間,他真想直接對三體人說話了。
「不過這也正好證明了面壁計畫的必要性。」丁儀說。
勤務車開走後,泰勒一人在跑道邊上站了很久,看著「五月花」號被拖向機庫。其實他什麼都役看到,只是想著另一個以前忽略了的危險:現在要找的不是物理學家,而是醫生或是心理學家,還有那些研究睡眠的專家。
總之,找那些能讓自己不說夢話的人。
山杉惠子在深夜醒來,發現身邊空著,而且那裡的床單已經是涼的。她起身披衣走出房門,和往常一樣,一眼就在院子里的竹林中看到了丈夫的身影。他們在英國和日本各有一套房子,但希恩斯還是喜歡日本的家,他說東方的月光能讓他的心寧靜下來。今夜沒有月光,竹林和希恩斯的身影都失去了立體感,像一張掛在星光下的黑色剪紙畫。
希恩斯聽到了山杉惠子的腳步聲,但沒有回頭。很奇怪,惠子在英國和日本穿的鞋都是一樣的,她在家鄉也從不穿木屐,但只有在這裡,他才能聽出她的腳步聲,在英國就不行。
「親愛的,你已經失眠好幾天了。」山杉惠子說。儘管她的聲音很輕,竹林中的夏蟲還是停止了鳴叫,如水的寧靜籠罩著一切,她聽到了丈夫的一聲嘆息。
「惠子,我做不到,我想不出來,我真的什麼都想不出來。」
「沒人能夠想出來,我覺得能夠最終取得勝利的計畫根本就不存在。」山杉惠子說,她又向前走了兩步,但仍與希恩斯隔著幾根青竹,這片竹林是他們思考的地方,以前研究中的大部分靈感都是在這裡出現的,他們一般不會把親昵的舉動帶到這個聖地來,在這個似乎瀰漫著東方哲思氣息的地方他倆總是相敬如賓,「比爾,你應該放鬆自己,儘可能做到最好就行了。」
希恩斯轉過身來,但在竹林的黑暗中,他的面孔仍看不清,「怎麼可能,我每邁出一小步,都要消耗巨大的資源。」
「那為什麼不這樣呢,」惠子的回答接得很快,顯然她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選擇這樣一個方向,即使最後不成功,在執行過程中也是做了有益的事。」
「惠子,這正是剛才我所想的,我決定要做的是:既然自己想不出那個計畫,就幫助別人想出來。」
「你說的別人是誰?其他的面壁者嗎?」
「不是,他們並不比我強到哪裡去,我指的是後代。惠子,你有沒有想過這樣一個事實:生物的自然進化要產生明顯的效果需要至少兩萬年左右的時間,而人類文明只有五千年歷史,現代技術文明只有二百年歷史,所以,現在研究現代科學的,只是原始人的大腦。」
「你想藉助技術加快人腦的進化?」
「你知道,我們一直在做腦科學研究,現在應該投入更大的力量做下去,把這種研究擴大到建設地球防禦系統那樣的規模,努力一至兩個世紀,也許能夠最終提升人類的智力,使得後世的人類科學能夠突破智子的禁錮。」
「對我們這個專業來說,智力一詞有些空泛,你具體是指……」
「我說的智力是廣義的,除了傳統意義上的邏輯推理能力外,還包括學習的能力、想像力和刨新能力,包括人在一生中在積累常識和經驗的同時仍保持思想括力的能力,還包括加強思維的體力,也就是使大腦不知疲倦地長時間連續思考——這裡甚至可以考慮取消睡眠的可能性……」
「怎樣做,你有大概的設想嗎?」
「沒有,現在還沒有。也許可以把大腦與計算機直接聯接。使後者的計算能力成為人類的智力放大器;也許能夠實現人類大腦間的直接互聯,把多人的思維融為一體;還有記憶遺傳等等。但不管最後提升智力的途徑有哪些,我們現在首先要做的是從根本上了解人類大腦思維的機制。」
「這正是我們的事業。」
「我們要繼續這項事業了,與以前一樣,不同的是現在能夠調動巨量的資源來干這事!」
「親愛的,我真的很高興,我太高興了!只是,作為面壁者,你這個計畫,太……」
「太間接了,是吧?但惠子,你想想,人類文明的一切最終要歸結到人本身,我們從提升人的自身做起,這不正是一個真正有遠見的計畫嗎?再說,除了這樣,我還能做什麼呢?」
「比爾,這真的太好了!」
「讓我們設想一下,把腦科學和思維研究作為一個世界工程來做,有我們以前無法想像的巨大投入,多長時間能取得成功呢?」
「一個世紀應該差不多吧。」
「就讓我們更悲觀些,算兩個世紀,這樣的話,高智力的人類還有兩個世紀的時間。如果用一個世紀發展基礎科學,再用一個世紀來實現理論向技術的轉化……」
「即使失敗了,我們也是做了遲早要做的事情。」
「惠子,隨我一起去末日吧。」希恩斯喃喃地說。
「好的,比爾,我們有的是時間。」
林中的夏蟲似乎適應了他們的存在,又恢複了悠揚的嗚叫。這時一陣輕風吹過竹林,使得夜空中的星星在竹葉間飛快閃動,讓人覺得夏蟲的合唱彷彿是那些星星發出的。
行星防禦理事會第一次面壁者聽證會已經進行了三天。泰勒、雷迪亞茲和希恩斯三位面壁者分別在會議上陳述了自己的第一階段計畫,PDC常任理事國代表對這些計畫進行了初步的討論。
在原安理會會議廳的大圓桌旁坐著各常任理事圍的代表,而三位面壁者則坐在中問的長方形桌子旁,他們是泰勒、雷迪亞茲和希恩斯。
「羅輯今天還沒來嗎?」美國代表很不滿地問。
「他不會來了。」PDC輪值主席伽爾寧說,「他聲明,隱居和不參加PDC聽證會,是他的計畫的一部分。」
聽到這話,與會者們竊竊私語起來,有的面露慍色,有的露出含義不明的笑容。
「這人就是個懶惰的廢物!」雷迪亞茲說。
「那你算什麼東西?」泰勒仰起頭問。
希恩斯說:「我倒是想在此表達對羅輯博士的敬意,他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能力,所以不想無謂地浪費資源。」他說著,溫文爾雅地轉向雷迪亞茲,「我認為雷迪亞茲先生應該從他那裡學到些東西。」
誰都能看出來,泰勒和希恩斯並不是為羅輯辯護,只是與後者相比,他們對雷迪啞茲存有更深的敵意。
伽爾寧用木槌敲了一下桌面:「首先,面壁者雷迪亞茲的話是不適宜的,提請您注意對其他面壁者的尊重;同時,也請面壁者希恩斯和泰勒注意,你們的言辭在會議上也是不適宜的。」
希恩斯說:「主席先生,面壁者雷迪亞茲在他的計畫中所表現出來的,只有一介武夫的粗魯。繼伊朗和北朝鮮後,他的國家也因發展核武器受到聯合國制裁,這使他對核彈有一種變態的情感;泰勒先生的宏聚變計畫與雷迪亞茲的巨型氫彈計畫沒有本質區別,同樣令人失望。這兩個直白的計畫,一開始就將明確的戰略指向暴露出來,完全沒有體現出面壁者戰略計謀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