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石家莊趕來的維修車半夜才到,那兩個師傅看到坐在篝火邊的羅輯很是吃驚:「先生,你可真經凍啊,引擎又沒壞,到車裡去開著空調不比這麼著暖和?」
車修好後,羅輯立刻全速向回開,在夜色中衝出群山再次回到大平原上。清晨時他到達石家莊,回到北京時已是上午十點了。
羅輯沒有回學校,開著車徑直去看心理醫生。
「你可能需要一些調整,但沒什麼大事。」聽完羅輯的漫長敘述後,醫生對他說。
「沒什麼大事?」羅輯瞪大了滿是血絲的雙眼。「我瘋狂地愛上了自己構思的小說中的一個虛構人物,和她一起生活,同她出遊,甚至於就要因她和自己真實的女朋友分手了,你還說沒什麼大事?」
醫生寬容地笑笑。
「你知道嗎?我把自己最深的愛給了一個幻影!」
「你是不是以為,別人所愛的對象都是真實存在的?」
「這有什麼疑問嗎?」
「不是的,大部分人的愛情對象也只是存在於自己的想像之中。他們所愛的並不是現實中的她(他),而只是想像中的她(他),現室中的她(他)只是他們創造夢中情人的一個模板,他們遲早會發現夢中情人與模板之間的差異,如果適應這種差異他們就會走到一起,無法適應就分開,就這麼簡單。你與大多數人的區別在於:你不需要模板。」
「這難道不是一種病態?」
「只是像你的女朋友所指出的那樣,你有很高的文學天賦,如果把這種天賦稱為病態也可以。」
「可想像力達到這種程度也太過分了吧?」
「想像力沒有什麼過分的,特別是對愛的想像。」
「那我以後怎麼辦?我怎麼才能忘掉她?」
「不可能,你不可能忘掉她,不要去做那種努力,那會產生很多副作用,甚至真的導致精神障礙,順其自然就行了。我再強調一遍:不要去做忘掉她的努力,沒有用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對你生活的影響會越來越小的。其實你很幸運,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存在,能愛就很幸運了。」
這就是羅輯最投入的一次愛情經歷,而這種愛一個男人一生只有一次的。以後,羅輯又開始了他那漫不經心的生活,就像他們一同出行時開著的稚閣車,走到哪兒算哪兒。正如那個心理醫生所說,她對他的生活的影響越來越小了,當他與一個真實的女性在一起時,她就不會出現。到後來,即使他獨處,她也很少出現了。但羅輯知道,自己心靈中最僻靜的疆土已經屬於她了,她將在那裡伴隨他一生。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所在的世界,那是一片寧靜的雪原,那裡的天空永遠有銀色的星星和彎月。但霄也在不停地下著,雪原像白砂糖般潔白平潤,靜得彷彿能聽到雪花落在上面的聲音。她就在雪原上一間精緻的小木屋中,這個羅輯用自己思想的肋骨造出的夏娃,坐在古老的壁爐前,靜靜地看著跳動的火焰。
現在,在這兇險莫測的航程中,孤獨的羅輯想讓她來陪伴,想和她一起猜測航程的盡頭有什麼,但她沒有出現。在心靈的遠方,羅輯看到她仍靜靜地坐在壁爐前,她不會感到寂寞,因為知道自已的世界坐落於何處。
羅輯伸手去章床頭的藥瓶,想吃一片安眠藥強迫自己入睡,就在他的手指接觸藥瓶前的一剎那,藥瓶從床頭柜上飛了起來,同時飛起來的還有羅輯扔在椅子上的衣服,它們直上天花板,在那裡待了兩秒鐘後又落了下來。羅輯感到自己的身體也離開了床面,但由於睡袋的固定投有飛起來。在藥瓶和衣服落下後,羅輯也感到自己重重地落回床面,有那麼幾秒鐘,他的身體感覺被重物所壓,動彈不得。這突然的失重和超重令他頭暈目眩,但這現象持續了不到十秒鐘,很快一切恢複正常。
羅輯聽到了門外腳步踏在地氈上的沙沙聲,有好幾個人在走動,門開了,史強探進頭來:
「羅輯,沒事吧?」聽到羅輯回答沒事,他就沒有進來,把門關上了,羅輯聽到了門外低低的對話聲。
「好像是護航交接時出的一點誤會,沒什麼事的。」
「剛才上級來電話又說了什麼?」這是史強的聲音。
「說是一個半小時後護航編隊要空中加油,讓我們不要驚慌。」
「計畫上沒提這茬兒啊,」
「嗨,別提了,就剛才亂那一下子,有七架護航機把副油箱拋了 。」
「幹嗎這麼一驚一咋的?算了,你們去睡一會兒吧,別弄得太緊張。」
「現在這狀態,哪能睡呀!」
「留個人守著就行了,都這麼耗著能幹啥?不管上面怎麼強調重要性,對安全保衛工作我有自己的看法:只要該想的想到了,該做的做到了,整個過程中要真發生什麼,那也隨它去,誰也沒辦法,對不對?別凈跟自個兒過不去。」
聽到了「護航交接」這個詞,羅輯探起身打開了舷窗的隔板向外看,仍是雲海茫茫,月亮已在夜空中斜向天邊。他看到了殲擊機編隊的尾跡,現在已經增加到六根,他仔細看了看尾跡頂端那六架小小的飛機,發現它們的形狀與前面看到的那四架不一樣。
卧室的門又開了,史強探進來半個身子對羅輯說:「羅兄,一點兒小問題,別擔心。往後沒啥了,繼續睡吧。」
「還有時間睡嗎?都飛了幾個小時了。」
「還得飛幾個小時,你就睡吧。」史強說完關上門走了。
羅輯翻身下床,拾起藥瓶,發現大史真仔細,裡面只有一片葯。他把葯吃了,看著舷窗下面的那盞小紅燈。把它想像成壁爐的火光,漸漸睡著了。
當史強把羅輯叫醒時,他已經無夢地睡了六個多小時,感覺很不錯。
「快到了,起來準備準備吧。」
羅輯到衛生間洗漱了一下。然後回到辦公室簡單地吃了早飯,就感覺到飛機開始下降。十多分鐘後,這架飛行了十五小時的專機平穩地降落了。
史強讓羅輯在辦公室等著,自己出去了。很快,他帶了一個人進來,歐洲面孔,個子很高,衣著整潔,像是一位高級官員。
「是羅輯博士嗎?那位官員看著羅輯小心地問。發現史強的英語障礙後,他就用很生硬的漢語又問了一遍。
「他是羅輯。」大史回答。然後向羅輯簡單地介紹說,「這位是坎特先生,是來迎接你的。」
「很榮幸。」坎特微微鞠躬說。
在握手時,羅輯感覺這人十分老成,把一切都隱藏在彬彬有禮之中,但他的目光還是把隱藏的東西透露出來。羅輯對那種目光感到很迷惑,像看魔鬼,也像看天使,像看一枚核彈,也像看同樣大的一塊寶石……在那目光所傳達的複雜信息中,羅輯能辨別出來的只有一樣:這一時刻,對這人的一生是很重要的。
坎特對史強說:「你們做得很好,你們的環節是最簡潔的,其他人在來的過程中多少都有些麻煩。」
「我們是照上級指示,一直遵循著最大限度減少環節的原則。」史強說。
「這絕對正確,在目前條件下,減少環節就是最大的安全,往後我們也遵循這一原則,我們直接前往會場。」
「會議什麼時候開始?」
「一小時後。」
「時間卡得這麼緊?」
「會議時間是根據最後人選到達的時間臨時安排的。」
「這樣是比較好。那麼,我們可以交接了嗎?」
「不,這一位的安全仍然由你們負責,我說過,你們是做得最好的。」
史強沉默了兩秒鐘,看了看羅輯,點點頭說:「前兩天來熟悉情況的時候,我們的人員在行動上遇到很多麻煩。」
「我保證這事以後不會發生了,本地警方和軍方會全力配合你們的。」
「那麼,」坎特看了看兩人說。「我們可以走了。」
羅輯走出艙門時,看到外面仍是黑夜,想到起飛時的時間,他由此可以大概知道自己處於地球上的什麼位置了。霧很大,燈光在霧中照出一片昏黃,眼前的一切似乎是起飛時情景的重演:空中有巡邏的直升機,在霧中只能隱約看到亮燈的影子;飛機周圍很快圍上了一圈軍車和士兵,他們都面朝外圍,幾名拿著步話機的軍官聚成一堆商量著什麼,不時抬頭朝舷梯這邊看看。羅輯聽到上方傳來一陣讓人頭皮發炸的轟鳴聲,連穩重的坎特都捂起耳朵。抬頭一看,正見一排模糊的亮點從低空飛速掠過,是護航的殲擊機編隊,它們仍在上方盤旋,尾跡在空中划出了一個在霧裡也隱約可見的大圓圈,彷彿一個宇宙臣人用粉筆對世界的這一塊進行了標註。
羅輯他們一行四人登上了一輛等在舷梯盡頭的顯然也經過防彈加固的轎車,車很快開了。車窗的窗帘都拉上了,但從外面的燈光判斷,羅輯知道他們也是夾在一個車隊中間的。一路上大家都沉默著,羅輯知道,他正在走向那個最後的未知。感覺中這段路很長,其實只走了四十多分鐘。
當坎特說已經到達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