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污衊

迦南山終年積雪不化,山高谷深,便是已是夏日,仍舊一片冰雪剛剛開始消融的模樣。山澗流水夾雜著碎冰緩緩流過,沖刷兩岸顏色鮮亮的鵝卵石。松林上結滿了亮晶晶的冰晶,一眼看過去,仿若北國風光。

蕭韶穿過山腳下的梅花陣,往山頂的綠楊山莊走去。

梅花陣是八歧先生親自布下的陣法,一共八環,自山腳蔓延至山頂,除了本門弟子,外人無法破陣。蕭韶來過多次,倒是輕車熟路。方進綠楊山莊外頭的大門,養在門口的綠毛大鸚鵡就開始扇著翅膀大聲叫起來:「有人來了!有人來了!」

和迦南山山上風光不同,綠楊山莊處處鳥語花香,百花齊放,真如初春一般。蕭韶朝山莊里走去,偌大的山莊修繕的精巧奇妙,卻空無一人。片刻,才從院子里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阿韶?」

那聲音悠揚似洪鐘,近在耳邊,仔細一聽,卻又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飄渺不清。蕭韶朝院子里走去。便見梨花樹下,一個身披灰衫的白鬍子老頭坐在棋桌前,手裡捧著一盒棋子。

「師父。」蕭韶朝他走過去。

這灰衣老頭正是八歧先生,如今正是古稀之年,生得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一雙眼睛卻精明睿智。他頭也不抬,專心致志的研究面前的棋局,開口道:「從南疆回來?」

「是。」蕭韶道。從南疆回來後,平日里忙著處理各種事情,八歧先生又還在閉關,倒是這幾日才尋著機會上迦南山一趟,正好八歧先生也該出關了。

八歧先生放下手裡的棋子盒,終於抬起頭來。八歧先生一共收了八名弟子,蕭韶排名第三。當初蕭韶上山的時候還只是個不愛說話的沉默少年,和關良翰一道,關良翰學行軍布陣,蕭韶學岐黃之術。然而不到幾年,老錦英王兩夫婦就出了事,蕭韶性子變得更加冷清主動求八歧先生,不再學習醫術,從此只學殺人。

蕭韶天分極好,本就是練武的材料,殺人便於他更是得心應手。學成之後下山第一年,就孤身一人深入南疆,砍了南疆當時頭領的首級。他性子冷清,又膽子頗大,下手刀刀斃命,更了無牽掛。世上沒有比蕭韶更適合做殺手的人,但八歧先生當時只說:「阿韶,你並非天下第一殺手。」蕭韶問:「為何?」

八歧先生答:「你的血不夠冷。」

蕭韶此人最為重情,八歧先生看的明白,當初八名同門師兄弟,蕭韶雖然平日里冷冰冰,但是絕大多數的時候會關照師兄弟。有義之人不可做殺手。蕭韶並非是一個絕好的殺手。

八歧先生看了蕭韶一會兒,突然問:「阿韶,這幾年可有遇著什麼特別的人?」

蕭韶三年前離京的時候八歧先生還在閉關,是以也未曾向他辭行,說起來,師徒二人其實也已經有足足三載未見。

蕭韶想了想:「沒有。」

「好好想想。」八歧先生再問。

蕭韶微微皺起眉,他的生命里沒有「特別」兩個字,三年來遇到過數不清的人,自然不知道八歧先生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師父,你想說什麼?」蕭韶問。

八歧先生撫了撫下巴上長長的白鬍子,道:「為師三年前閉關前,曾為你算了一卦,改變你命格的人,應該早已出現了。」

「什麼人?」蕭韶問。

「此人為報仇而來,又為報恩,生生死死,死死生生。這世間凡行種種,她看的清楚,天命因她而改變,為師也不知是福是禍。」

蕭韶沉默,八歧先生這番話說得太過模糊,並不能從中領會到什麼。他想了一會兒,才開口:「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八歧先生神色微斂:「她與你的人生糾葛在一起,緣起緣滅,自有因果。因她出現,這一世你將擺脫孤煞之命,然,命格就此成王侯將相,紫微星隕。你為她而損帝王之命」

這話要是傳了出去,非得掉腦袋不可。然而綠楊山莊空無一人,八歧先生說的悠然,蕭韶聽得坦蕩。

「我明白了。」蕭韶答。帝王之命於他本就多餘,他從來沒正眼瞧過那個位置,是以八歧先生說完後他的神情都未曾改變一絲一毫。

八歧先生嘆息一聲:「她已經出現了。」

蕭韶微微皺眉。然而八歧先生從來不會將卦象說的太過明白,所謂天機不可泄露,泄露太多天機勢必會遭到報應。

八歧先生道:「罷,卦上顯,為師還與她有一面之緣,終有一日,為師也能見她一面,到那時,此人前生因果循環,自會出現。」他頓了頓,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終於還是咽了下去。只看著蕭韶道:「南疆蠱毒兇猛,你可中招?」

「未曾,」蕭韶道:「師父的解藥還在。」蕭韶說到此處,心中微微浮起對八歧先生的感激。當初他一心學殺道,本想丟棄原先的岐黃之術。是八歧先生親自拒絕,教他兩手不可耽誤。自古便沒有殺手學醫,一邊殺人一邊救人的事情聞所未聞。如今看來,他任務兇險,平日里做的又都是刀口舔血的事,多一門醫術在身,這些年行走來倒是平白提供了許多方便。

八歧先生微笑道:「時辰還早,既然你來了,先與為師下一盤。」說罷便輕輕揮袖,棋盤上的棋子倏爾全部飛進棋盒中,規整無比,一顆不落。

八歧先生執起一枚白子,蕭韶手持黑子,兩人同時落子。

「為師告誡過你,搶佔先機。」遠遠傳來八歧先生的聲音。

……

夏日午後蟬鳴聲聲,吵得人便是休息也休息不好,幾個三等丫鬟爬到院子里的樹上黏蟬,蔣阮方吃過一晚冰鎮果子露,便聽得露珠過來道:「姑娘,夏侯爺和八皇子來府上,老爺正讓您過去陪女眷們說說話。」

夏誠自當初祠堂之事後便再也沒有來過蔣府,夏俊之事到底是堵在夏家心上的一根刺。蔣阮離京三年,聽露珠這般說,想來夏家的幾位奶奶也來了,夏嬌嬌和夏俊可是恨蔣阮如眼中釘,此時竟然再踏入蔣府,似乎三年間夏家和蔣家的關係有所緩和。

露珠急急道:「老爺這是什麼意思?外頭陪著說話的自有夫人,姑娘去能做什麼?那夏家人可有好相與的?」

蔣阮搖頭:「不妨事,天竺,前幾日那個大夫怎麼樣了?」

「夏研派人追殺,被屬下救下來,如今被屬下關在下人院子里的倉房中,姑娘可是要用?」

「準備著,」蔣阮站起身來:「今日她都找了夏家人來,正好,我也等這個機會很久了。」

正廳里,蔣權正和宣離夏誠說話,這幾年來,宣離勤勤懇懇,政績出色,平日里又慣會做人。前幾年因為李安之事遷怒的皇帝也漸漸對他有所改觀,加上陳貴人投其所好,越發得寵,近幾年來,五皇子漸漸落於下風,宣離的呼聲又逐漸高了起來。太子倒是屢屢犯錯,廢太子的事情眼看著就要提上章程,不過是早晚而已。而改立太子之事也成為當今朝臣的一大心事,能占隊的便各自占隊。顯而易見的,夏家和蔣家自然是站在八皇子一派。

宣離笑容溫雅,言談間謙遜又飽含志氣,夏誠和蔣權越看越是覺得自己的選擇沒錯。宣離有經世之才,當時如今天下不二之主。

另一邊,夏研正陪著夏家大奶奶申柔說話,申柔瞧著夏研的肚子,笑道:「姑奶奶肚子越發顯懷了,當初我懷嬌嬌的時候可沒有這麼大呢,說不準是雙生子。」

夏研面色一僵,心中苦笑一聲,雙生子,她的孩兒早已一命嗚呼,又何來雙生子只說,只要一想到那一晚小產的事情,夏研就恨不得將紅纓和蔣阮撕個粉碎。雖然不知道那兩匹綢魚絲到底是如何交換的,但可以肯定,定是這兩人動的手腳。夏研目光微微一閃,笑吧,便讓她們笑吧,等會兒讓她們哭都哭不出來。

申柔雖已是生過孩子的婦人,模樣卻顯得越發美艷豐腴,很有幾分屬於少婦的風情。這麼一來,就襯得剛剛小產過的夏研臉色蠟黃,彷彿一夜間蒼老了十歲。

申柔打量著夏研,心中也很是狐疑,夏研如今在蔣府也應當是過的不錯,看起來怎生這樣憔悴。哪裡還有原先清雅淡然的才女模樣,再想一想聽過的蔣權偏愛府中青樓出身的姨娘傳言,心下瞭然。想來是沒本事拴住自己男人心呢。申柔從來就看不過夏研清高大度的模樣,眼下見了,表面安慰幾句,心中卻是幸災樂禍。

另一邊的少女卻突然出聲道:「蔣阮怎麼還不到呢,難不成這就是蔣家的待客之道?」這少女一身淺紫色的雲紋縐紗袍,煙雲蝴蝶裙。生的花容月貌十分嬌艷,可惜言語間卻有些暴躁,正是夏家大房所出,申柔的親生女兒夏嬌嬌。

「本郡主早前不曾接到夫人帖子,也未聽聞要前來相陪之事,不曾知道有客要來,何來相待?」聲音自門外響起,屋中幾人抬頭去看,便見蔣阮款款前來。

夏嬌嬌緊緊咬住下唇,眼睛死死盯著蔣阮,蔣阮一身簡單的蘇綉月華錦衫,肌膚勝雪,唇紅齒白,一雙眼睛媚的驚人。夏嬌嬌本有七分姿色,便在蔣阮這麼一比較之下就只剩了一成不到。夏嬌嬌惱怒不已,更讓人憤怒的是蔣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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