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4

十月一日,星期二。

「午休時樓頂見。」第四節課開始前和高原陽子在走廊擦肩而過時,她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如是寫著。

這是自從今年春天以來她第二次叫我出去,但這次想必不會是邀我一起旅行。

學校禁止學生上樓頂,平常那兒沒人,但我聽說偶爾還是有學生在那兒說悄悄話。吃過午飯爬上樓頂,果然有三個學生在角落裡聊著什麼,一看到我便吐吐舌頭聳聳肩,下去了。因為看到的是我,她們大概暗道僥倖。

陽子還沒來,我靠著鐵欄杆俯瞰校園,教學樓的形狀和建築的布局一目了然。到這兒任教以來還是第一次這樣看學校。

「這不像你呀。」

背後突然有人說話,我嚇了一跳,回頭看去。穿著藍裙子、灰外套的陽子站在那兒。今天開始全校改穿長袖校服。

「什麼?」

「在樓頂看學校的樣子,不像是老師你,就算是消磨時間也顯得無聊。」

「那怎樣才像我呢?」

陽子歪了歪頭:「老師先到達等候,這可不像你,你總是讓別人等,對吧?」

我無言以對,下意識地抬頭看天。為掩飾慌亂,我問她:「找我什麼事?」

她愜意地吹著涼風,撥弄著吹亂的頭髮問道:「調查情況怎樣?」

「我也不清楚,反正兇手還沒抓到。」

「汽車那條線呢?警察不是在行動嗎?」

「是在調查,可眼前好像還沒收穫。說來也怪。」

「後來還有沒有被兇手盯上?」

「沒有。警察貼得那麼緊,兇手怕是也沒機會。」

「總之沒進展?」

「是這麼回事。」我對著天空嘆氣。

過了一會兒,陽子說:「後來我想了想,想到了一點。」

她的樣子有點猶豫,我看看她的側臉:「什麼?」

「你大概會說是外行的想法……村橋被殺時,現場呈密室狀態,對吧?為什麼要弄成密室呢?」

「嗯。」我知道她想說什麼,這個問題我也想過,「想得簡單點,大概是想製造自殺假象。」

「可如果分析一下兇手的行動,不像是這種感覺。兇手造成有人翻過男女更衣室隔牆的假象,又把女更衣室的一部分儲物櫃弄濕。」

「你的意思是,兇手的目的在誘導我們誤以為這是個密室陰謀?」

「我就是這麼想的。」她說得很乾脆,「兇手會想,再怎麼巧妙地製造自殺假象,也總會被警察識破,所以去弄別的假象……這麼想不對嗎?」

「不,很有可能。」我告訴陽子,大谷通過追查那把在更衣室旁找到的小鎖,找到了和北條雅美的推理相同的謎底。大概那把鎖也是兇手故意扔的。「問題是,兇手為什麼要準備這樣的圈套……無論怎樣,只要密室被打開,警察就會對殺人事件採取正式行動,這應該不是兇手希望的結果。」

「可是,當時兇手的處境很有利。」陽子的語氣很自信。

「有利?」

「沒錯,因為這個圈套,真兇會被排除在懷疑對象之外。」

我想起了北條雅美解開的密室陰謀,應該是這樣的:

一、堀老師打開女更衣室門進去。(這時,鎖打開掛在門扣環上)

二、兇手偷偷潛至門口,用事先備好的鎖換掉門上掛的鎖。(四點左右)

三、堀老師走出更衣室,鎖上已被調包的鎖。

四、在村橋出現前,兇手打開女更衣室門,之後在男更衣室作案。(五點左右)

五、兇手用木棍頂住男更衣室門,之後,翻牆從女更衣室入口脫身。

六、用原來的鎖把女更衣室門鎖上。

現在已經知道這推理不對,可捨棄它實在可惜。可以說,這是兇手下在棋盤上的棄子,究竟為什麼?目的何在?

「你想,我是因為這錯誤的推理才有了不在場證明,既然如此,兇手大概也想利用這一點。」

「這樣啊……」我終於明白了陽子的意思。這是在製造不在場證明。要實施這假想陰謀,兇手必須在堀老師進入更衣室的三點四十五分左右躲在附近,因此,兇手沒有這段時間的不在場證明。陽子因為四點鐘時在家而有了不在場證明。

「兇手當時顯然在別處,因為這一點逃過了警方的追查。」

「反過來說,那段時間裡確實有不在場證明的人反而可疑?」

「正是。」

「真是絕妙的推理,真沒想到你竟這般慧眼獨具。」這不是恭維。我不認為北條雅美和大谷想到錯誤陰謀純屬偶然,沒想到它是偽裝不在場證明計畫的一部分。

「我就是因為假想陰謀才有了不在場證明,所以容易想到。」很難得,她竟有些害羞,「這點伎倆,大概警察也已經想到了。你把我在村橋遇害時看到的情景告訴警察了吧?」

她語氣輕鬆,一見我吞吞吐吐,立刻變嚴肅了:「沒說?為什麼?」

我把視線投向遠處,搪塞道:「別問了,我自有想法。」

「不行,看來你是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唐突地說出這句話後,她好像想到了什麼,點點頭說,「啊,明白了,是不想說出我設計陷害村橋的事吧?別替我擔心,反正在大家眼裡,我就是那種女人,比這要緊的是找出真兇。」

「……」

「怎麼不說話?」

我沉默是因為無法回答。確實,我沒對警察說,剛開始是因為不想提及陽子陷害村橋的事,但後來有了更重要的原因——我覺得自己可能已經解開真正的密室之謎!

上星期六,在雨中,我發覺了陰謀的破綻。那是個令人震撼的瞬間。我極力想忘掉那個想法,拚命搖頭,然而疑惑一旦萌芽,就不受意志控制,牢牢在心裡紮下了根。

當時我就下定決心——這件事我要自己解決。

陽子抬起頭,詫異地看著我的臉。我臉上一定寫滿了苦澀,好不容易說出口的話也結結巴巴:「你要……相信我。我會想辦法的,在此之前你別說出來……拜託了!」

這對她來說大概是莫名其妙的要求,但她沒再追問,而是微笑著點點頭,像是想幫幫表情嚴峻的我。

這天晚上,大谷來到我家。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平時松垮垮的領帶打得一絲不苟,像在表達誠意。

「在附近辦事,就順便過來了。」他強調沒什麼要緊事。

他說在門口就行,我把他讓到客廳,面對面坐下。說是客廳,不過是在六疊大的房間里擺了張茶几而已。大谷客套道:「這房子看樣子挺舒服。」

警察突然來訪,裕美子看起來很困惑,動作呆板地端上茶後便無所適從起來,結果躲進了卧室,也不管大谷說「夫人可以一起聽」。

「你們好像還沒有孩子,什麼時候結的婚?」

「三年前。」

「這麼說也該要孩子了,太晚生孩子會有很多問題。」大谷一邊說著不相干的話,一邊環視室內,像是在判斷我們的生活狀態。還好裕美子不在,當著她的面可不能提孩子。

「今天來有什麼事?」我催促似的開口。

他說沒急事,我還是著急。

大谷表情嚴肅起來,在坐墊上正襟危坐:「進入正題之前,我想先同你說好,今天我不是作為警察,而是作為一個男人來找你,所以,希望你也不是以被害者,而是以一個男人……不,最好是一個教師的身份來聽我說,可以嗎?」

他的語氣很堅決,又令人感到很誠懇。我不明白他的真正意思,但沒理由拒絕,就答應下來。

大谷喝了一口茶,認真地問:「你認為高中女生在什麼時候會恨別人?」

一瞬間,我以為他是在說笑,但他那與平時不同的謙虛態度表明,這問題是認真的。我有點困惑,答道:「突然來這麼個問題還真是難回答,不是一句話能說清的。」

大谷點頭,表情放鬆了一點:「想來也是。成年人的案件倒不見得會那麼複雜。報紙的社會新聞版總有各種鬧得沸沸揚揚的事件,幾乎都能用色、欲、財這三要素來概括。但高中女生就不能拿這幾點來套了吧?」

「不能。」我答得很乾脆,「倒不如說,這三樣東西和她們最扯不上關係。」

「那什麼最重要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表達清楚……」我斟酌著字句說了下面這番話,同時腦海中浮現出好幾個學生的臉龐,「對她們來說,最重要的應該是美麗、純粹、真實的東西,比如友情、愛情,也可能是自己的身體或容貌。很多時候,更抽象的回憶或夢想對她們來說也很重要。反過來說,她們最憎恨企圖破壞或者從她們手中奪走這些重要東西的人。」

「原來如此。美麗、純粹、真實的東西……」大谷抱著胳膊。

「究竟怎麼回事?你想說什麼?」

大谷又喝了一口茶:「你先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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