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

九月二十六日,星期四。

到了學校,去辦公室的路上聽說麻生恭子被抓走了。一個學生指手畫腳地嚷著:「重大新聞,重大新聞!」

我快步走到辦公室。開門的瞬間,就知道那消息不是空穴來風。

辦公室里陰鬱沉重,我的出現似乎讓氣氛更加緊張,所有人都低著頭,假裝在桌前忙碌,見我走向辦公桌,誰都不出聲。我正想坐下,藤本像要打破沉悶空氣般響亮地說:「前島老師,你聽說了嗎?」

旁邊幾個人聽了一怔。

我看著藤本:「就剛才,在走廊上聽學生說了。」

「哦,她們傳得可真快。」藤本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

「學生說是被逮捕了……」

「不是逮捕,只是去警察局當證人。」

「可是……」一旁的堀老師插嘴了,「實際上和逮捕差不多吧?」

「不,這麼說有點過分。」

「是嗎?」

「等等,」我走到藤本旁邊,「能詳細說說嗎?」

藤本說,今天一早,大谷打來電話,說麻生老師正作為證人在警察局接受傳訊。當時是松崎接的電話,因為吃驚,說話聲音太大,連旁邊的學生都注意到了。

「不知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所以我們在猜測……」

聽藤本這麼說,堀老師縮了縮脖子。

「兇手真的是她?」長谷也轉過椅子,面朝這邊。

「前島老師,你知道什麼線索吧?」堀老師問。我沒回答。

小田老師在自己桌前邊喝茶邊說:「就算前島老師不知道,想必她總會知道。畢竟,女人是執著的動物呀。」

「喲,男人里那種類型的也很多。」堀老師說。

這時,門開了,松崎走了進來。他神情疲憊,看起來很憔悴,腳步也有點蹣跚。

鈴聲響了,看樣子卻不像要開晨會,大概松崎也不知道把大家叫到一起該說些什麼。栗原校長躲在校長室里不露面,一定是在愁眉苦臉地埋頭抽煙。

課堂上,學生的反應和老師截然不同。她們表現得很活潑,似乎等著聽我說什麼,而且看樣子是把麻生恭子和我聯繫到了一起,照她們的喜好任意想像。

我也心不在焉。警方傳訊麻生恭子,是因為憑執著和敏感查出了什麼嗎?第一個案子里她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大谷對此如何看待?還有麻生恭子前幾天說的「真相根本在別的地方」這句話。這些問題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根本沒心思好好上課。

下課後,我委婉地向松崎問起麻生恭子。他有些不悅,回答和藤本所言相差無幾。我懷著心事,熬過了第二、三節課。

正在上第四節課,小田老師找上門來,在我耳邊說警察來了。我吩咐學生們自習,自己衝出教室。若在平常,學生們一定會在背後歡呼,但今天不同,動靜很奇怪,她們開始竊竊私語。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和大谷在會客室見面了。

「抱歉在上課時間打擾。」大谷點頭招呼。他穿著灰西服,沒打領帶,在我看來是典型的警察打扮。和他一起的還有個年輕警察。

大谷的眼睛布滿血絲,臉上油光可鑒。可能是查出了麻生恭子這個嫌疑人,調查更起勁了。

「你知道我們把麻生老師叫去了吧?」

「知道。」我點點頭,「我在想,會不會和前天我被人開車襲擊一事有關。」

「不,不是。」大谷搖頭。

我很驚訝:「不是?」

「對,叫她去完全是出於別的原因。」

「什麼原因?」

「你稍等。」像是要讓我平靜下來,大谷慢條斯理地從口袋裡拿出記事本,翻頁的動作也不慌不忙,「昨天,我們的一個年輕同事在學校焚化爐里找到一樣東西,不是別的,是手套,白色的棉布手套。」

為方便警方調查,體育節之後焚化爐還從沒點過火。昨天好像是有警察在那兒搜查。

「發現手套是他的功勞。手套上沾著一點顏料。」

「顏料?」我在記憶里搜尋,這次事件中,什麼東西和顏料有關?

大谷若無其事地說:「你忘了?那個魔術箱。」

幾乎與此同時,我想起來了,沒錯,那個魔術箱是用顏料上的色。「可也不見得就是兇手的東西吧?」我反駁,「白棉布手套,體育節時啦啦隊隊員也用過,也許是誰無意中碰了魔術箱。」

我還沒說完,大谷就開始搖頭:「我們仔細檢查過手套,發現裡面也有已經乾燥的紅色顏料狀東西,雖然只有一點點。你知道是什麼嗎?」

「紅色顏料?」我一怔。

「對,是指甲油。這就不是學生的東西了。當然,最近有些學生也化淡妝,但總不會塗紅色指甲油吧?」

「所以你們找麻生老師……」

「昨晚我們向麻生老師借了她現在用的指甲油。據偵查員說,見她當時神色緊張,就確信她有問題……這就不說了,反正,把她的指甲油和手套上的東西一對比,結果完全相同,所以今天早上就把她叫去了。」

我大致能猜到大谷是怎樣追問麻生恭子的。一定是先詳細確認她那天的行動,她不會說自己接近過魔術箱,然後大谷會拿出手套,指出顏料和指甲油這個無法解釋的矛盾,麻生恭子會如何辯白呢?

「她沒有辯解,大概是死心了。除了一小部分,她幾乎全說了。」

麻生恭子坦白了——對我來說這很意外,大谷卻說得輕描淡寫。他語氣平淡,讓我也興奮不起來,奇怪的是,這種情形下大谷還稱她「麻生老師」。

「到底怎麼回事?」我抑制住焦急的心情。

大谷像往常一樣,賣關子似的叼上一根煙,吐出白色煙圈:「換酒瓶的是麻生老師,但想殺你的另有其人。」

「怎麼會這麼……」我把「荒唐」兩個字咽了回去。如果麻生恭子沒打算害我,她為什麼要去換酒瓶?

「她說是被兇手威脅。」

「被威脅?」我反問,「她為什麼會被兇手威脅?」

大谷撓撓頭:「本來不能再多說,既然是前島老師你,就說了吧。」他頓了頓又道:「你以前假設過麻生老師和村橋老師之間有特殊關係,對吧?那假設沒錯,從今年春天開始他倆一直在交往。」

果然。

「面對和栗原校長兒子的親事,麻生老師想斷絕和村橋老師的關係也是事實,這也容易想像。可村橋老師不答應。對麻生老師來說只是成人的遊戲,村橋老師卻是認真的。」

我想,這和K一樣。大概麻生恭子就是這樣傷害了一個又一個男人。

「村橋老師手上有證據能證明兩人的關係,所以麻生老師也無可奈何。」

「什麼證據?」

「你聽我說。聽說村橋老師始終把它帶在身上,在更衣室被毒殺時應該也在。可現場卻沒發現什麼。安全套難說不可疑,但不能用來證明兩人的關係。這是怎麼回事呢?」

「被兇手拿走了?」我小心地問。

大谷使勁點頭:「想必是這樣。麻生老師自然慌了。」

「啊,對了……」不記得是哪天了,藤本說麻生恭子問過他一個奇怪的問題,好像是「村橋身上的東西有沒有被偷」,當時我不理解她為何會這麼問,現在總算恍然了。

聽了我的敘述,大谷也滿意地挺挺胸:「麻生老師的陳述又多了一個證明。」

聽到這裡,我已能想像後面的情形。兇手用那一把柄威脅她,讓她去把酒瓶調包。

「麻生老師是體育節那天早上在辦公桌抽屜里發現恐嚇信的,裡面詳細寫著調換酒瓶的順序,威脅她若不照辦,就把在村橋屍體上發現的東西公開。我們依麻生老師所述,在她房裡找到了那封恐嚇信,對了,這裡有一份複印件。」大谷說著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攤開來有學生用的筆記本那麼大。大谷把它放在我面前。

像蚯蚓爬過似的——這麼形容信上的字再合適不過了,白紙上寫得密密麻麻,讓人看一眼就不忍卒視。

「可能是用左手寫的,或者是右手戴上好幾層手套後寫的,這種方法用來掩飾筆跡很管用。」見我皺眉,大谷解釋道。

恐嚇信上寫道:

這是威脅信,不能讓別人看。你今天必須照下面的指示去做。

一、盯緊射箭社隊員的行動。她們會事先把大小道具從社團活動室搬到什麼地方去,你要弄清前島的道具——一升裝的大酒瓶放在哪兒。

二、準備好手套,在第三步行動前務必戴好。

三、去一年級教學樓一層的儲藏室,那裡有個白色紙袋,確定裡面裝著一升的酒瓶,之後馬上去第一步里弄清的地點,把酒瓶調包。

四、把原來的大酒瓶扔到沒人注意的地方,紙袋要扔到別處。

五、以上步驟完成後迅速回到原處。注意,絕對不能讓人看見你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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