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相隨

春燈節的夜晚,姜梨在桐鄉的青蓮坊門口,見到了久違的姬蘅。

整整一年時間,經歷了一個春秋冬夏,這其中哭過笑過,也曾心酸過。本以為此生再無相見的可能,卻幸得上天垂憐,再給了有情人一個機會。

「失而復得」四個字,光是聽著,也從心底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來。

只是從一開始的纏綿和激動過去後,便到了算賬的時刻。

薛宅里,姜梨的閨房中,姜梨不客氣的把前來看熱鬧圍觀的一眾人全部都驅趕出去。把姬蘅扔進了自己房中。

姬蘅也不惱,好整以暇的將自己衣袖上的褶皺撫的平整,這才不慌不忙的打量起屋子裡的陳設來,喟嘆道:「阿狸,你的閨房,實在不像是女孩子住的地方。」

姜梨雖然稱不上是將門女兒,喜愛舞刀弄槍,但尋常女兒家的刺繡或是精緻的小玩意兒,也一個都沒有。並非是薛懷遠不肯給她買,只是比起那些來,姜梨更喜歡薛昭帶她去見得新奇。囤一些漂亮的東西在自己身邊,並非她的習慣,這一點和姬蘅恰恰相反。

「廢話少說。」姜梨沒好氣的道,她在桌前坐了下來,連茶也不給姬蘅倒,直奔主題,道:「一年裡,你沒死,為何不出現?這一年你究竟在什麼地方?便是你不便出面,至少也能尋個人知會我一聲,你這樣一聲不吭,所有人都以為你是真的死了,我……」她說不下去。

她表面上平靜從容,內心的惶恐卻無從發泄。明明還懸著一絲希望,可這一絲希望,又是如此渺茫,讓人不敢去奢望真的能成功。這樣的日子,實在是很難過,很難熬。

「對不起,阿狸。」他嘆息一聲,伸出手來,拂去姜梨眼角的淚水,姜梨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她自己竟然落淚了。這可真是令人沮喪,如今能輕而易舉的令她掉眼淚的,似乎只有姬蘅。可恨的是,他做的事,又並不像沈玉容那樣可惡,讓人恨不起來,反而越發揪心。

「我並非故意要瞞著你,事實上,在我醒來之後,我就想辦法回到燕京城,本來打算看你的。只是……」他頓了頓,低聲道,「皇帝拿你與我打了一個賭。我不想讓你輸,所以只能暫且不見你。」

姜梨詫異:「皇上?」

姬蘅摸了摸她的頭髮,道:「不錯。」

原來當日在七閩山上,姬蘅是真的舊疾複發,之前被殷之黎圍殺時候的中的箭傷,本就很深。那些日子都是姬蘅強撐著,當日撐不住,被殷之黎的副將暗算,從馬上跌落下來。他被人追趕,誤入山上獵戶的陷阱。用最後的力氣殺了陷阱外虎視眈眈的群狼,便失去知覺昏死過去。

在那一刻,姬蘅的確是以為,自己這一回大約是不可能活著回去了。他心中充滿不舍和留戀,並非是留戀這個世界,只是捨不得他的姑娘。對於這個人間來說,他的親人一個個離他遠去了,只有姜梨是讓他放不下的。如果姜梨知道他死了,那個傻姑娘一定會很難過。

可能就是因為這點牽掛,姬蘅拚命地想讓自己活下來,一直到來山上搜尋獵物的獵戶發現了他。

獵戶是七閩本地人,平日里就住在山上,獨來獨往,已經是個中年男子,周圍沒有人認識他。他看到姬蘅也嚇了一跳,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姬蘅背了回去,隨便找了些藥草給姬蘅敷在身上。他並非真正的大夫,甚至連七閩山上兩軍對壘的事情都不知道,大約是個活在塵世之外的人。姬蘅能活下來,全憑他的頑強毅力和那一點點運氣。

總之,在那個寒冬,山洞裡,他昏迷了幾天幾夜之後,醒了過來。等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失明了。

他什麼都看不到。看不到救他的人,也看不到外面是個什麼情況。獵戶從來沒有跟姬蘅主動說過話,不知道是天生啞巴還是在山上一個人住的久了,後來變成這樣的。姬蘅一點點摸索出了大致的情況。但他眼睛如此,又不敢輕易的信任獵戶,更不能到處亂走,倘若闖到了殷家兵的殘餘勢力里,只會更加麻煩。

他只能暫且在山洞裡一直待著。

這山洞本就十分隱蔽,陸璣派人去尋,竟然幾次都沒找到。不過也是因為這裡已經是深山無人的兇險地方,旁人根本不會想到這裡居然還會有活人。總之,等姬蘅能自己摸索著出來的時候,金吾軍和殷家兵的戰爭,已經徹底結束。

從七閩到燕京,是一段很長的路程。而失去光明的姬蘅,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可怕的是天下人都以為他死了,不再會回來了。他不能亮出自己的身份,在沒辦法保全自己的情況下表明自己是姬蘅,無異於告訴對手,讓對方快些來對自己下手。

姬蘅從七閩回到了燕京,這一路上,他的艱難可想而知。他甚至學會了讓自己看上去像個正常的人,並未雙目失明。能正常的拿東西,與人說話,滴水不漏。這齣戲做的並不容易,在姬蘅成年以後,似乎極少遇到過這樣狼狽的時候。但他仍然一直在做,哪怕十分危險,也要做成,只因為他必須要安全的回到姜梨身邊。

姬蘅並不如戲文里寫的那般,因為自己雙目失明,便覺得再也配不上心上人,要遠離她。他的感情與他容貌一般決絕濃艷,轟轟烈烈,認定了一個人,上窮碧落下黃泉,也就是這個人。無論他變成怎麼樣,無論姜梨變成怎麼樣,他們都會在一起,不會分開。

等他回到了燕京,金吾軍早已班師回朝。洪孝帝派在燕京城的暗衛發現了他,姬蘅便進宮見了洪孝帝。

洪孝帝和姬蘅之間的感情,大約是很複雜的。一方面,因為小皇帝過去的經歷,令他對待任何人都存了一份懷疑,饒是他最重要最信任的臣子也是一樣。另一方面,洪孝帝又總覺得姬蘅與自己同病相憐,恰好又有著共同的敵人,他對於姬蘅,又比對待忠心的臣子要多了一分真心。

就是這份複雜,讓姬蘅早早的就意識到,等大仇得報之後,是不可以繼續呆在朝堂之上的。當然他也可以這麼做,甚至只要他有心那個位置,還能繼續做。在從前看來,姬蘅不是沒有過這個念頭,但是如今,有了姜梨的情況下,這件事對他來說毫無意義,姜梨也不會喜歡宮廷的生活,姬蘅不再考慮這個已經很久遠的念頭。

洪孝帝告訴姬蘅,他會讓人想辦法來醫治姬蘅的失明,但姬蘅不可以暴露自己還活著的事實,尤其是不可以告訴姜梨。

「為什麼?」姜梨聽到這裡,忍不住問道。

「如果我死了,叛黨餘孽會認為皇帝失去了依仗,會蠢蠢欲動,對於皇帝來說,正是一個看清楚是人是鬼的好機會,可以趁這個機會,徹底的肅清朝野,將又異心的人剷除,迎來一個乾乾淨淨的朝廷。」

這話姜梨能明白,「姬蘅死了」,光是這句話,就能引出一些藏在暗處的牛鬼蛇神。別的不說,當初有些人想藉此來剝奪姬家的爵位的時候,姜梨就已經見識過了。

「但為什麼不可以告訴我?」姜梨問,「我不會告訴別的人。皇上的意思,似乎也並不是信不過我,而是故意的?」

姬蘅笑了,淡淡道:「也許他是信不過我。」

當時洪孝帝告訴姬蘅,不可以將此事告訴姜梨。因為姜梨從頭到尾,知道的太多了。她知道有關林柔嘉和殷湛的事,知道皇家醜聞,也知道虞紅葉和姬暝寒真正的死因。這是因為姬蘅對姜梨沒有任何隱瞞,洪孝帝大約怕姜梨成為第二個林柔嘉,紅顏禍水。他信不過姜梨,甚至一度還因為姜梨知道的太多而生出殺心。

「朕與你打個賭,不告訴姜梨你還活著的事實。看她能不能為你守一年,倘若你賭贏了,朕就答應你,從此再也不管你的事,若是你輸了,朕要姜梨的命,你就當沒有這個人。」洪孝帝的話,再一次迴響在姬蘅耳邊。

「他信不過我?認為我會改嫁?帶著這些秘密嫁給別人?」姜梨訝然,「可是我說過了,我終身不嫁的。」

「那只是一句口頭上的約定,」姬蘅揚唇一笑,「世上很多人,連他們自己都記不清自己說過了什麼。皇帝認為你也是一樣。」

「我並不想和他打這個賭,這是浪費時間,我知道結果是什麼,你這麼死腦筋,又笨得很,怎麼會見風使舵那麼難的事情。」姬蘅笑道,「不過我還是答應了他,因為只有這樣,日後才會省事,他不會再過問此事,忍耐一時就好。」

姜梨沉默,真相原來是這樣。她實在找不到可以責怪姬蘅的原因,姬蘅固然可以抗旨,但那樣一來,就會給薛家,給葉家甚至給姜家帶來無數的麻煩。洪孝帝畢竟是天子,金口玉言,說過的話不會改變,姬蘅這個決定,的確是最穩妥的選擇。

「後來宮裡的太醫治好了我的眼睛,本來也不是什麼大病,我可以看的到人了。」姬蘅道:「其實我一直在暗處跟著你,怕你太過傷心以至於出事,新年那天晚上,其實我來過,在你門前,差點被趙軻發現了。」

新年?姜梨想起來,那天晚上,她似乎聽到有人在敲她的房門,等衝出去之後,卻什麼都沒有,蹲在地上哭得傷心的時候又遇到了葉世傑。原以為那是自己太過想念姬蘅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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