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絕艷

姜幼瑤款款上了校驗台。

已是八月初,雖是盛夏,今日卻是個好天氣,昨夜下了一夜雨,天卻未放晴。只是吹著涼爽的晨風,姜幼瑤便如這清晨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如粉蓮,嬌柔明艷,顫巍巍的盛開著。

季淑然今日特意為她裝扮過,煙霞色的衣裙,便令這晨間也生動俏麗起來。她就如真正的鐘鳴鼎食之家長養出來的千金閨秀,舉手投足都是精緻小巧。

周圍的貴夫人適時的同季淑然投去艷羨的目光,季淑然含笑點頭。連帶著另一頭季家的人也與有榮焉——自家便是外孫女都是如此出眾,難怪麗嬪能得洪孝帝另眼相待了。

周彥邦也在人群之中,姜幼瑤上台後,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特意往他的方向瞧了一眼,似乎又很害羞,只匆匆一瞥就離開。

然而好事者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頓時在旁打趣周彥邦,起鬨道:「姜三小姐上去了!」

姜幼瑤和寧遠侯世子周彥邦的親事,燕京城的官家幾乎都曉得。周彥邦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卻有些勉強。

佳人仍舊還如從前一般鮮活可愛,可他的心卻飛走到了另一個地方。他忍不住看向另一側,姜梨的方向。卻見姜梨正側頭與身邊的好友說著什麼,完全沒有發現他的目光。

周彥邦的心裡頓時又湧上一層酸澀的甜蜜,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愛而不得的快樂是什麼了,那比一切還要折磨人,又比一切還要來的讓人期待。

事實上,姜梨並非沒有察覺到周彥邦的目光。她心裡覺得又可氣又好笑,當初真正的姜二小姐便是為了周彥邦而落水香消玉殞,但凡寧遠侯府上對這個未過門的未婚妻有半點上心,哪怕只是問過一句話,姜二小姐的日子都未必會這般難過。可惜他們沒有,如今姜二小姐早已往生,這周彥邦還來做痴情人態,平白讓人噁心。

姜梨搭理也不想搭理。

正想著,一邊的柳絮突然道:「瞧,快開始了。」

台上,姜幼瑤剛剛浴手過,她做這一切的時候做的十分自然優雅,平心而論,姜梨覺得,至少姜幼瑤琴樂的這個模樣,還真是不賴。

緊接著,姜幼瑤就嫣然一笑,玉指落在七弦琴上,撥動了第一根弦。

姜梨道:「是《平沙落雁》。」

柳絮一愣:「你怎麼知道?」

話音剛落,姜幼瑤指尖琴聲如流水般傾斜而下,琴音叮咚,果真是《平沙落雁》。

柳絮有些目瞪口呆,她問:「你在府上聽過姜幼瑤彈過?提前就曉得她要彈這曲?」

「不知道。」

「那你怎麼聽出她彈得是《平沙落雁》,她才起音呢。」

「你瞧她動作就知道了,況且一個音也足夠。」姜梨說的很輕鬆。

柳絮卻聽得很不輕鬆,上上下下看了姜梨一會兒,才低聲道:「你莫要騙我,你從前也是學過琴樂的吧?或許你的琴樂還不錯?可是青城山上怎麼會有琴樂先生?莫非你是天才?」

姜梨有些啼笑皆非,道:「倒也不是很難。」她說著,又察覺到有人在盯著她,往外頭一看,正對上葉世傑遠遠盯著她的眼神。

葉世傑見她看過來,立馬移開目光,惹得姜梨倒是有些驚訝。

葉世傑移開目光後,又覺得自己方才的舉動像是欲蓋彌彰,一時心中懊惱。想著真是吃飽了撐的才去擔心姜梨今日出醜,那女子心計頗深,又底牌層出,誰知道今日又會做出什麼讓人匪夷所思之事,他又何必在這裡多管閑事。

「葉兄,你在看什麼?」身邊有人說話,卻是右相李仲南的幼子,李濂。

葉世傑回頭,道:「只是隨便看看而已。」自從上次姜梨提醒他,劉子敏和李濂關係頗好,李濂拉攏自己或許別有用心之後,葉世傑便刻意疏遠了和李濂的關係。

李濂察覺到了葉世傑的態度,笑了笑沒說什麼,只是葉世傑側過頭去後,目光閃過一絲探究。

台上,姜幼瑤彈琴彈得很好。

《平沙落雁》描寫秋天裡大雁在天空中飛過,時而盤旋,時而顧盼的情景。古語有云「取清秋寥落之意,鴻雁飛鳴」,取「秋高氣爽,風靜沙平,雲程萬里,天際飛鳴,借鴻鵠之遠志,寫逸士之心胸」。

這曲調悠揚流暢,姜梨也沒想到,姜幼瑤竟然會選擇這麼一首《平沙落雁》,她以為姜幼瑤這樣的閨秀小姐,當是彈撥一首意境小巧一些的曲子。倒不是說女子便彈不得大氣的曲子,而是因為琴聲通心境,姜幼瑤的心境,如何能這般大氣疏盪。

但姜幼瑤彈得還不錯。

「這曲子已是極難,這麼多年校驗來,極少有人彈,便是有人彈,也彈得很是普通。如姜幼瑤這般彈得出色的,她是頭一個。」柳絮喃喃道:「這樣難的指法,偏偏她還是彈成了,她一點兒也不陌生。」

姜梨聞言,有些奇怪,就問:「這曲子很難么?」

「當然了!」柳絮立刻道:「明義堂的古琴十首名曲,最簡單是《流水》,其次分別是《陽春白雪》《梅花三弄》《漁醉唱晚》《瀟湘水雲》《漁礁問答》《陽關三疊》《廣陵散》,然後是《平沙落雁》。說起來,當初驚鴻仙子也正是因為《平沙落雁》而名滿燕京的……哎呀,」柳絮突然想到了什麼:「我就說方才姜幼瑤的動作瞧著有幾分熟悉,原來看著像是驚鴻仙子……莫非驚鴻仙子私下裡指點過她么?」

姜梨心下瞭然,姜家出的起價錢,季淑然又是鐵了心的想讓姜幼瑤在此次校驗場上大出風頭,能請的動驚鴻仙子也不是難事。

她問:「這隻有九曲。」

「最難的是《胡笳十八拍》,《平沙落雁》好歹有人彈,只是彈得不好。《胡笳十八拍》,可是這麼多年裡從未有人在校驗場上彈過,哪怕是琴藝最出色的學生,甚至連蕭先生也沒有彈過。」

蕭先生,自然指的是蕭德音了。姜梨想,蕭德音其實是彈過的,只是蕭德音過分追求沒有瑕疵,而她的《胡笳十八拍》又總是差了一那麼一點兒,所以乾脆便不在人前彈。而私下裡,蕭德音為了將《胡笳十八拍》練好,多年一直在下苦功熬練,還曾請教過自己。

不過,薛芳菲死了,已經沒人知道這些事。

姜幼瑤還在彈,鴻雁有迴翔瞻顧之情,上下頡頏之態,翔而後集之象,驚而復起之神。姜幼瑤的琴音里,竟將這鴻雁的各種情態,徐徐展開,讓人感覺彷彿正是秋日,長空如碧,雁過無痕。

考官里,蕭德音神情微動,驚鴻仙子瞧著台上姜幼瑤的動作,眼中閃過一絲滿意。

卻聽得身邊有人說話:「不知道仙子何時也收徒了?」

正是那宮廷樂師,綿駒。綿駒如今也五十來歲了,可他看起來卻仍如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般快樂,成日嘻嘻哈哈。他那件粗布麻衣穿的發白,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為皇帝演奏的樂師。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里頗帶揶揄,卻是對驚鴻仙子的做法並不贊同的模樣。

驚鴻仙子聞言,耳根一紅,姜幼瑤的指法,瞞不過綿駒這樣的高手,她也早就想到了。只是被當面點破,仍舊有些羞惱。可自從贖身嫁為人妻,許多事情都今非昔比。她嫁得茶商之子只是普通商戶,並非巨富之家。她自可不能再去拋頭露臉,但終究還得需柴米油鹽。季淑然給她的銀子,足夠能讓一家老小几年內衣食無憂,因此私下裡指點姜幼瑤這件事,她無法拒絕。

好在姜幼瑤到底是個不錯的苗子,教一個有靈氣的徒弟,總好過資質平平之輩。

又聽得綿駒在一邊道:「不過你這徒弟,委實不怎麼樣。」

饒是驚鴻仙子好脾氣,此刻也有些不舒服,便問:「請先生指教。」

「仙子勿怪小老兒多禮,」綿駒笑嘻嘻道:「這姜三小姐只習得仙子形,沒習得仙子魂。《平沙落雁》的雁群百態,你這徒弟是彈得七七八八,不過這開闊舒朗之意嘛,還差得多了。」

驚鴻仙子心中惱怒,卻又曉得綿駒說的沒錯。她知道姜幼瑤的這個問題,也曾努力想要幫助姜幼瑤,可是琴樂一事,先生們教的只是指法和技巧,琴心得自己領悟,誰也幫不上忙。姜幼瑤領悟不了琴心,這是無可奈何地事。

「不過小姑娘嘛,年紀輕輕,沒什麼心事,這等意境,領悟不了也實屬正常。能彈成這個模樣,已經很不錯了。要是沒什麼意外,今兒個的魁首,只怕就是這姑娘了。」綿駒又笑嘻嘻的補充。

聽到綿駒這一句,驚鴻仙子的心裡這才好過了些。她從來沒收過徒弟,也沒指點過任何人,倘若得了她指點的姜幼瑤最後還是沒能得到魁首,這傳出去才會笑死人。

他們二人說話的時候,蕭德音和樂官師延都沒有開口,蕭德音是慣常的明哲保身,不多說話,師延則是傲慢的性格使然,懶得理會他們。

而一邊的姬蘅,則是以扇支著下巴,微眯雙眼,像是在百無聊賴的打盹。

姜幼瑤在台上的姿態優美,琴聲又十分流暢動聽,加之她彈得又是難度極大的《平沙落雁》,毫無疑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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