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沒有未來

沈信出宮回府那一日,沈妙親自在宮門外的城牆下去接的。

沈家別的人對於這個結局,自然是有所不滿,尤其是沈老夫人,以為這下子沈信可倒霉了,不曾想終究是饒了沈信一命。不過聽聞沈貴對他道來沒收兵權意味著什麼,沈老夫人又高興起來。

沒收了兵權的沈信,至少與仕途上的勢力,是再也比不過沈貴和沈萬了。沈老夫人鼠目寸光,卻不想如今沈家都是一體的,外頭看沈家,自然也是看沈信的名頭。沈信的名頭一敗,沈家又哪裡會如往日一般威風。

不過沈老夫人大約也是不在意的,在她心中,她生出來的沈貴和沈萬二人,比沈信強了不知多少倍。若非當年老將軍偏心,沈信哪裡會有如今的碩果。既然沈貴已經臨近落魄,趁著這個機會將沈信一支驅逐出沈家,倒也不錯。

只是這家要如何分,也是個巧妙法。

沈府中沈老夫人打著分家的主意,沈妙一點兒也沒放在心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終於還是要按著她之前想好的那般走才是。皇帝收回兵權是一回事,沒了兵權的沈家的確不足為懼,若是繼續呆在這裡,沈家的仇敵不少,終會將沈信一支逼入絕境的。

還是要……退。

無端的,沈妙想起謝景行當日對她的警告。這個「退」字,的確是沈家唯一的出路,他倒是一眼便看出其中重點。

馬車停在宮牆的角落裡,免得被人看到。落井下石,沈信那些政見不合的同僚,還有些看熱鬧的人未必就不會守在宮門口。傅家人是個什麼德行沈妙比誰都清楚,要做胸懷寬廣姿態,卻偏偏暗中卻決計要讓對方吃虧。沈信赫赫威名,如今被奪了虎符出宮門,這副潦倒模樣一定有很多人樂見其成。

沈妙前生吃過不少虧,在明齊更是顏面無存,她可以自己忍受羞辱,卻不能忍受家人也受到如此對待。唯有將馬車停在這裡,等沈信出來將他們接走。

正想著,卻聽到外頭莫擎的一聲低喝:「站住!」一陣勁風撲了進來,沈妙眼睛一花,馬車帘子便被人掀開,還算寬敞的馬車裡霎時間多了一個人。

穀雨嚇得「啊」的驚呼一聲,被驚蟄一把捂住嘴。莫擎有些慌亂的聲音響起:「小姐!」

沈妙看著對面的人。

馬車車塌之上,少年一身深紅官服,桃花眼風流生情,薄薄的唇微翹,本是嚴肅耿直的一身朝服,愣是被他穿的美貌嬌貴,讓人簡直移不開眼。

「莫擎退下。」沈妙低斥。

「可是……」莫擎隔著馬車帘子的聲音一緊,那人的動作太快,他根本阻攔不及,而放一個陌生人和沈妙在一個馬車,那是萬萬不可以的。

「你打不過他。」沈妙平靜的對外頭道,看向驚蟄和穀雨二人:「你們也出去吧。守在馬車邊。」

驚蟄和穀雨是見過謝景行的,知曉謝景行和沈妙有些交情,不過這交情究竟到哪個地步卻又是糊塗的。說是親密,兩人明明偶爾會針鋒相對,說是敵人,沈妙又怎麼會對敵人如此寬和。

不過有過幾次經驗,驚蟄和穀雨也料想謝景行不會傷害沈妙,沈妙如此大喇喇的讓謝景行呆在馬車裡,也應當是確定了這點。驚蟄和穀雨便也沒說什麼,依言下了馬車。

馬車裡瞬間便剩了謝景行和沈妙兩個人。

「聽聞昨日朝堂上臨安候出言相助,多謝小侯爺。」沈妙道。

謝鼎幫著蘇煜一塊兒彈劾沈信,表面是彈劾,實則給了沈信一條出路。別人看不出來便罷了,沈妙相信,謝景行這種道行高深的老狐狸,不可能看不出來。

果然,她這半真半假的話一出,謝景行便挑唇一笑,懶洋洋的後仰身子,雙臂微松,道:「臨安候自己的主意,和我沒關係。」

「哦,」沈妙看著他微笑:「那小侯爺不請自來上我的馬車,難道不是為了聽我一聲謝?」她故意加重了「我的馬車」四個字,顯然是對謝景行每每干這種不請自來的事情十分惱火。

謝景行盯著她道:「你打算讓沈信退守西北了?羅家?」

沈妙心中一跳,看著謝景行沒說話。

她是這麼想的,謝景行給她指了一條「退」路,可她卻偏偏不想就這麼被動的退出。明齊這盤棋,她還沒有下到最後,怎麼能現在就失了先機。她的野心,她的復仇還沒開始,就要被打壓,那自然是不行的。

被沒收兵權不要緊,沈信一支最看重的,並非是傅家人以為的虎符,而是他們帶兵作戰的本領。能帶出一支沈家軍,未必就不能帶出另一支沈家軍。而眼下被沒收的兵權中,沈家軍里已經混入沈垣的人,那也是傅修宜的人。帶著這麼一支軍隊,隨時防著有人在背後放冷箭,那也太累了。

除非帶領另一支幹乾淨凈的軍隊。重新開始,沈家的兵權是沒了,可是羅雪雁的娘家,羅家還有。只是羅家軍隊的戰鬥力自來不如沈家,而且固守邊防一事,戰術不精,並沒有引起別人注意罷了。

沈妙打的就是羅家人的主意,他要把羅家變成另一支沈家軍,作為留在手中的底牌,誰也不知道的底牌。傅家人不是成日心心念念擔憂的就是沈信擁兵自重造反嗎?她就反給傅家人看看!

只是……這種隱秘的心思,竟然就在謝景行銳利的目光中無所遁形。而心思被拆穿的一瞬間的慌亂,令沈妙面上閃過一絲狼狽的神情。

如果謝景行知道了她的心思……這個人,在明齊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的悲情英雄,又會怎麼做?要挾她?告發她?或是……殺了她?

不過,大約也沒有這個機會了。沈妙是什麼人,前生再難的時候都過來了,便是短暫的被驚住,也會極快的壓下心中的情緒。她想,謝景行馬上就要出征北疆了,這一次北疆之行,若是按照上一世的路線,謝景行會死的。會得到萬箭穿心的結局。十日之期就快到了,命運這隻手翻雲覆雨,謝景行手眼通天,心思詭譎又如何,終究是逃不過那一場結局。

沈妙抬眼看向謝景行。

謝景行長得是真真好看,前生沈妙入住六宮,有才有貌的青年才俊見了不少,便是她當初心心念念的傅修宜,亦沒有此等風姿。斜飛入鬢的英挺長眉,鼻樑高挺,雙唇薄薄微翹,卻紅潤的很,笑意總是顯得有幾分邪氣,他英俊的有些霸道,分明輪廓硬朗冷酷,卻偏偏生了一雙黝黑明亮的桃花眼,看人的時候,多情似無情,便又多了幾分溫柔的錯覺。

只是這人玩世不恭的桀驁外表下,生的怎樣一顆黑心腸,卻是只有個人自己知道了。

謝景行如今還是少年,自有少年郎的俊美英氣,可是今日穿著暗紅色的朝服,就將他襯得成熟一些。傅明曾經讀明齊謝家一段史的時候感嘆:少年英才,千古人物,英年早逝,明齊之哀!可見對謝景行的評價之高。

沈妙真正注意到謝景行的時候已經為後了,也只是在宮宴上遠遠見過,依稀覺得是個十分好看的年輕男人,不過傅修宜待他態度不甚熱絡。如今……如今的謝景行尚且是慘綠少年,誰能想到就是眼前這個笑的風流美貌的少年,過不了多久就會喪命沙場?

沈妙的目光中便又多了一絲憐憫。重活一世,她不是好心腸的人,只是傅明和婉瑜都稱讚過的人,到底還是多了一絲欣賞。

她這般陰晴不定,時而警惕時而同情的目光讓謝景行有些莫名,忽而想到第一次在廣文堂門口瞧見沈妙的時候,沈妙也用過這樣憐憫的神情看他,謝景行若有所思的問:「你可憐我?」

這人簡直比她還要會察言觀色!沈妙心中暗自想著,面上卻是浮起一個微笑:「我哪裡有資格可憐別人?」

謝景行自若的「嗯」了一聲,似乎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卻是突然伸手撩開馬車簾。

這裡地處偏僻的地方,不會有什麼人過來。撩起馬車帘子一角,恰好能看到高高的宮牆。

沈妙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深遠。

她在這深宮之中住了這麼多年,重活一世,卻還是擺脫不了這個宿命。不過她卻不後悔,活著的目的是什麼?死去的人已經無法活過來,活著,自然是為了報仇。

沈妙看的認真仔細,似乎想將每一塊宮牆都鐫刻在眼底。謝景行見狀,揚唇道:「你想住進去?」

沈妙微微一怔。

「你想住進去,我可以幫你。」謝景行開口道,語氣有些莫名,只是笑容卻彷彿藏著更深的東西:「到時候,你要怎麼感謝我?」

「小侯爺若是能一把火燒了這宮殿,或許我會對你感激不盡。」沈妙答。

謝景行意外的挑了挑眉:「我以為你想做……貴人。」

「我想做貴人,」沈妙轉過頭,看著他笑的諷刺:「不過,不是你說的那種貴人。是比貴人還要尊貴的貴人。」

「你想當皇后?」

皇后?沈妙眼神微微恍惚,她也曾朝服加身,鳳釵滿頭,帝後加冕儀式上,風光無限,群臣跪拜,百姓歡呼,母儀天下。

那時候,她以為她擁有了所有她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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