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不忍

定京城幾十年難得一遇的暴風雪,在第二日的清晨戛然而止。厚厚的積雪踩上去能沒入膝蓋,這樣的寒冷天氣,便是那些最勤快的商販,也寧願窩在屋中溫暖的炕頭,而不願冒著冷風出攤。

倒是打更的小老兒錯過了時辰,帶著鑼匆匆忙忙的起身,日頭還未升起,天光也未大亮,他緊了緊身上的破夾襖,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雪地中走著。不緊不慢中,倒是路過了豫親王府的大門。

豫親王府的大門微微敞開著一條縫,門口的喜字只剩下了一半。打更老兒瞅著連個護衛都沒有,心中犯起了嘀咕。豫親王府的人都極為凶神惡煞,要知道打更老兒沒少被門口的護衛呵斥,今日卻是沒瞧見,一時間有些奇怪。待看到那半個殘留的「喜」字時,忽而又恍然大悟。昨日是豫親王府迎王妃的日子,想來這些護衛下人們也得了酒菜同樂,喝的酩酊這才見不到人。

想到那嫁入王府中前途未卜的姑娘,打更老兒搖了搖頭,就要從豫親王府門前走過。恰逢一絲冷風吹過,將那沉重的大門「吱呀」一聲,黑縫顯得更大了些。打更老兒忍不住就是一愣。門「吱呀吱呀」的微微晃動,不知為何,打更老兒心中突然湧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覺,他也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便是直挺挺的站在門口站了半晌,直到陸陸續續有出攤的小販瞧見他,打了個招呼道:「李老四,你站門口乾啥呢?」

打更老兒心中猛的一跳,突然明白過來那種奇怪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了。這青天白日的,就算昨日鬧騰的再怎麼兇猛,怎麼這府中竟是一點兒聲響也沒有呢?就算人都醉倒了,睡著了,總還有狗吧,養著的鳥雀吧,可是什麼都沒有,死氣沉沉的,彷彿一座墳墓。

他的手有些顫抖,忍不住上前兩步,方一走到那漆黑的門縫口,一股濃重的腥味撲面而來,幾乎將他熏了個趔趄。打更老兒推了推門,那王府的門卻是推不開,低頭一看,之間漆黑的門縫之中,此刻正卡著一塊方方的冰雪。

大約是昨夜裡的風雪積成了塊,剛好卡在門口了。

打更老兒瞪大眼睛,「蹬蹬蹬」的退後兩步,突然慘叫一聲,惹得街邊兩道的人都往他這邊看來。

借著第一縷晨光,那塊晶瑩剔透的冰雪便顯得分外清晰,濃重的血水凝成厚實血塊,從門縫裡蜿蜒出一道冰河,卻在即將衝出府門之時戛然而止。彷彿被追殺到末路的人掙扎著想要求生,卻被一門之隔斬斷生路。

彷彿流動的鮮血。

……

定京城豫親王府在迎娶王妃當日被人滅了滿門,府中上上下下,奴僕姬妾,貓狗雞鴨一個不留,下手之人彷彿對豫親王府懷著血海深仇,竟是屠殺的乾乾淨淨。手段乾淨利落,皆是一刀斃命,屋中金銀珠寶一個不少,顯然不是求財。

想來豫親王此人行事兇殘狠毒,惡行累累,結識了不少仇家,誰知道下手之人是誰。不過這下手之人膽子也忒大,和豫親王府對上,就是和明齊的天家人對上。誰都知道文惠帝對豫親王這個手足最為看重,豫親王這麼多年能在京城中有恃無恐,就連皇子也要忌憚他三分,也無非是仗著身後有文惠帝撐腰。

然而這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文惠帝竟然未曾下什麼殊死逮捕兇手的命令,連懸賞也沒有。只是吩咐官差好好查探此事,將此事交給了定京的京兆尹。定京的京兆尹處理事情還成,可查案嘛,那就是馬馬虎虎。文惠帝這個舉動,顯然是不想在豫親王府滅門慘案之上浪費太多心神。有聰明的人便看出了點門道,想必在這之前豫親王就做了什麼令文惠帝生氣的事情,否則文惠帝何以表現的如此涼薄。說不定文惠帝自個兒心中還在暢快那行兇之人替他處理了心頭大患。

不過猜測歸猜測,流言歸流言,口口相傳的多了,有的偏離事實越遠,有的,卻又恰恰無限接近事實。

在豫親王府滅門慘案中,有一人卻是生還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昨日嫁入豫親王府的豫親王妃沈清。清晨打更老兒是第一個發現豫親王府的不對勁的,當時街上還有眾多行人,有膽子大點的便結伴衝進豫親王府。至於衝進王府看到的景象,即使只是聽傳言之人描述,也覺得毛骨悚然。

據看到的人說,豫親王府碩大的府邸中,密密麻麻的都是冰屍和血塊。那些獻血淌滿了院子,而昨夜的暴風雪將它們飛快凍住,便顯得整塊地面都是紅色的冰。屍體皆是風霜滿面,硬邦邦的仿若雕塑。

所到之處,死氣沉沉,無一人生還。

而豫親王的屍體,就在他的寢屋之內。胸中有刀傷透胸而過,身邊亦有兩名侍女,沈清倒在寢屋門口,身邊的金銀細軟灑了一地,起初人們以為她也遇害了,一動之下卻將她驚醒。於是沈清便成了整個豫親王府唯一生還的人。

對於沈清來說,這或許是一件好事,卻又好像比死了還要糟糕。整個豫親王府滅門,為何獨獨留了沈清一人。若說是因為沈清無辜,與王府沒有關係,可下手之人連奴僕姬妾都沒放過,顯然不是心慈手軟。況且沈清暈倒得旁邊,撒著一路金銀首飾,倒像是要逃跑似的。

最重要的,是豫親王身上除了當胸而過的刀傷之外,脖頸間還有女人的簪子刺傷的痕迹。而剛剛嫁入親王府的沈清則最令人懷疑。

諸多疑點,讓沈清頓時成了眾矢之的,即便她有九張嘴也說不清。沒辦法,誰讓整個豫親王府的人都死了,而她卻還活著呢?

京兆尹的人自然是要抓沈清回去審問的,無論沈清與此事究竟有沒有關係,活著的她便成了唯一的證人。要想找些線索,哪怕是做做樣子給天下人看,沈清也斷然不可能輕易脫身。

沈家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官差已經到了豫親王府抓人。任婉雲得知此事後當時就暈了過去,倒是沈貴和沈垣,急急忙忙的收拾了行程就要往外頭走。

「垣兒,咱們現在去哪?」沈貴面對自己兒子的時候,尚且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知道不管是不是真的,沈清已經捲入了這件事情,雖說文惠帝眼下對此事並未表現出勃然大怒,可是伴君如伴虎,誰知道文惠帝心中真正的想法,若是日後拿此事遷怒於他,對他的仕途也是多有折損。

沈垣冷冰冰道:「去找京兆尹。現在再去親王府已經來不及了,妹妹被抓走,京兆尹定知道許多內情。」頓了頓,他掃了一眼沈貴:「父親不必擔心,總歸不會怪到父親頭上。」

沈貴聽出了沈垣的諷刺,心中微惱,卻又不好說什麼,便只得假裝沒聽出沈垣的意思,道:「既然如此,趕緊走吧。」

另一頭,羅雪雁和沈信也準備出發了。

「丘兒,你去親王府一趟。如今老二去巡捕司,老三進了宮打聽消息。親王府那邊還得人去留意一下。我與你爹先去宮中,此事事關重大,若是有姦細混入城中就壞了。」羅雪雁吩咐沈丘:「你同親王府那邊交涉,查一查我沈家死了的人,回頭還得讓人送銀子撫恤。」

「放心吧娘,這裡交給我。」沈丘爽快的應了。

待沈信夫婦走後,沈丘也整了整衣裝打算出門,卻突然聽得身後傳來沈妙的聲音:「大哥。」

「妹妹?」沈丘一愣,轉過身來問:「妹妹不呆在屋裡,出來做什麼?」

「大哥可是要去親王府?」沈妙問。

「不錯。」沈信答:「還有些事情要處理,處理完這些事情我便很快回來。」

沈妙看向他,道:「大哥,帶我一同去吧。」

沈信怔了一怔,隨即搖了搖頭,認真道:「妹妹,我知道你與豫親王府恩怨頗深,如今豫親王府落到如此下場,老實說,我也覺得他們是咎由自取,你若是想要親眼看見他們下場,大哥替你看就是了,犯不著自個兒親自跑一趟。」

沈妙笑了:「我只是想去看一看。」

「那可真沒什麼好看的。」沈丘故意嚇她:「聽說昨夜裡那些個人都死的極為凄慘,皆是被人開膛破肚,那血啊都積了幾尺後。怕是人死得冤,魂都還留在府里,你個小姑娘去了,還不得見鬼。」豫親王府的眾人雖然死的凄慘,卻斷然沒有沈丘說的這般恐怖,沈丘也是想嚇嚇沈妙,他是真的不希望沈妙見到那些血腥的場面。官家的嬌小姐,哪能見著死人的場景呢。

然而他說完這番話,對面的沈妙卻仍是沒什麼神情。彷彿他說的是在自然平常不過的畫面,沈妙甚至還笑了:「身為武將家的兒女,若是被區區死人鬼神嚇到,豈不是讓人看輕了。難道大哥在戰場上,也是懼怕見到死人的場面嗎?」

「自然不是!」沈丘立刻道,話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瞧見對面沈妙平靜的看著他,道:「既然如此,這些就不足為懼,大哥帶我一同去吧。」

「不是,妹妹,你去豫親王府做什麼?」沈信為難道:「那裡真的沒什麼。」

「我就是過去看看,大哥不必管我,就如大哥所說,如今那裡外頭都守著官差,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帶我去,也並不會有什麼麻煩。」

沈妙一字一句說的極為堅定,沈丘從最近沈妙這幾件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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