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猜忌

一日之計總是過得很快,第三日沈妙再來到灃仙當鋪的時候,陳家兄弟已經等待了許久。

比起之前,二人似乎變了不少。尤其是陳岳山,那種豪爽如青山般的氣息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陰霾。沈妙掃了陳岳山和陳岳海一眼,心中大約有了主意。想必這二人已經打聽過了陳家妹妹的消息,或許還親眼見到了也說不定。親眼目睹手足落到如此凄慘境地,對於殺伐果斷的江湖人來說,可能是莫大的刺激。否則前生陳家人也不會不顧後果的前去刺殺豫親王了。

「沈姑娘,」陳岳海先開口,他道:「先前沈姑娘所說可以讓皇室中人不追查到陳家的辦法,可否告知我兄弟二人?」

季羽書看著自己的茶杯,彷彿能把裡頭看出朵花兒來,卻就是故意不看沈妙。

沈妙嘆息一聲:「我自然也想幫,不過就如同之前所說,這樣一來,我所冒的風險也極大,從某種方面來說,沈家與你們陳家也綁在了一條船上,若是有什麼不對,沈家也會遭殃。」

陳岳山頓了頓,道:「我自知此行有些強人所難,所以……若是姑娘願意相助,我陳家一半家業,盡數分與沈家。」

此話一出,饒是季羽書也忍不住抬頭看了陳岳山一眼。

陳家是江南首富,江南自古就是富饒之地,陳家的銀子大約比皇室還多多了,如今主動分出半個家業,對沈家來說,無異於與虎添翼。

沈妙聞言,看著陳岳山懇求的臉也忍不住有些恍惚。陳家姊妹遭受折磨,為了報仇,陳家竟然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明知道就算她出手,也並非就真的可以高枕無憂。即使如此,他們還願意一賭,只能說明陳家姊妹在陳家人心中的地位。前生她身陷牢獄,在後宮之中孤立無援,若那時候沈家還在,是否她的爹娘兄長,也會不惜一切代價來救她?

「沈姑娘?」見沈妙出神,陳岳山出聲提醒。

沈妙回過神來,微微一笑,道:「半幅家業便也罷了,這個忙我幫,卻不是為了你們家的家業,無非就是結個善緣,日後有需要你陳家的地方,還望不要推辭。其次便是,我與豫親王府也有仇,豫親王府不滅,終有一日會麻煩上頭。」她看向陳岳山:「我們如今,共乘一條船。」

陳岳山看著面前的沈妙,她眸光清澈,語氣誠懇,彷彿說出來的話句句都是擲地有聲,說出來的話每一句都能做到。從第一次遇到到現在,她表現的都不像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陳岳山不禁想著,若是陳家姊妹也能有面前少女的心性和手段,是否如今也就不會如此凄慘。

想到陳家姊妹,陳岳山稍稍好轉的心情立刻又陰霾下來。他道:「沈姑娘的辦法是什麼?」

「皇室那邊,你暫且不必過問,過段日子就好些了。另外,你若是要動手,最好是在下個月,下月豫親王府,豫親王要娶我堂姐過門,成親第二日必然四處鬆懈,介時你在清晨下手,當萬無一失。」

「你……」陳岳山想說什麼,最後卻是搖了搖頭,道:「一月之內,皇室那邊你怎能結束?」

沈妙似笑非笑的看了喝茶的季羽書一眼:「這你便不必操心了。當務之急,你們是召集人馬,」頓了頓,她才繼續開口:「豫親王府不小,你們須得先摸清格局,下手當日,除了我堂姐,救到人後,你們須將人斬草除根。」

「放心,我們兄弟二人曉得。」陳岳海道。

「不知你們江湖滅門是什麼規矩,我所說的斬草除根,便是不管婦孺老少,下人姬妾,全部不留活口。整個豫親王府,徹底的成為墳墓。」

陳岳山和陳岳海皆是一愣,陳岳海皺了皺眉:「下人姬妾也要?那些姬妾大多都是豫親王擄來的可憐人。」

沈妙冷笑:「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是陳公子想要發慈悲,只會害死陳家人,而我沈家人也會被牽連。」

她說的冷酷,片刻後,陳岳山點了點頭:「我們必不會留下活口拖累姑娘。」

「如此甚好。」沈妙道:「那就祝二位大仇得報,血洗王府。」

又與陳家兄弟說了一會兒話,陳家兄弟才起身告辭。待他們離開後,季羽書終於開口道:「沈姑娘,你這個年紀輕輕的,倒像是懂得很多事情,剛才我可看的清楚,那陳家兄弟好歹也是見多識廣的人物,竟也是順著你的安排走路,沈姑娘,如你這樣聰明美麗的女子,我還是第一次遇見,不知日後有沒有那個機會,與你春日踏青郊外,夏夜賞湖扁舟,深秋……」前面還說的好好的,後面便越說越不像話了,活脫脫調戲良家小姑娘的登徒子。

「季掌柜,」沈妙問:「你不會就是要與我說這些吧?」

「咳,」季羽書清了清嗓子:「事實上,我只是想告訴沈姑娘,消息已經造好了,也傳到了宮中,想來過不了多久,沈姑娘想要的結果,就能達到了。」

沈妙心中微微一驚,她雖知道灃仙當鋪有本事,卻也不知道對方的動作竟然如此之快,想必在宮中也有接應的人的,否則要不動聲色的滲透個消息去宮裡,只怕要費一番周折。這個灃仙當鋪的水也深得很。方才她沒有掩飾和陳家兄弟的交易,就是知道根本掩飾不了。

「有勞季掌柜。」沈妙垂眸:「事情達成之後,之前與掌柜的承諾,也會說話算話。」

季羽書沉默了一會兒,難得的嚴肅問道:「沈姑娘,在下有一事不解。」

「請說。」

「沈姑娘以沈家為代價與我做買賣,就不怕有朝一日,我要沈家做危險之事,將沈家推到風口浪尖,這筆買賣可就不划算了。」說完這句話,季羽書就死死盯著沈妙,注意著沈妙的神情。

沈妙眼也未眨,淡淡道:「與其憂心日後的困難,倒不如擔心眼下的難題。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也只能說是我沈家的命。」

季羽書有些困惑道:「真的?」

「假的。」密室中,謝景行聽著從一邊傳來的動靜,懶洋洋道。

「也只有羽書那個傻子才會相信她的話。」高陽道:「這丫頭騙人的技術已經爐火純青,羽書哪是她的對手?」

「不用擔心。」謝景行慢悠悠的道:「上了我的船,想下去,可沒那麼簡單。」

沈妙起身從季羽書辭行的時候,季羽書突然道:「對了,沈姑娘,之前你要我打聽的那位流螢姑娘,似乎是有下落了。若是沈姑娘著急,這幾日也許就有結果。」

然而沈妙的回答卻讓季羽書愣了一愣,沈妙道:「不急,季掌柜慢慢找吧,我也……慢慢等。」

待她離開後,季羽書才搖了搖頭,一邊往屋裡走一邊道:「真是比芍藥姑娘還讓人摸不清的女人。芍藥姑娘至少送珍珠她會高興,這一位……莫非送人頭會比較開心?」他打了個冷戰,趕忙往屋裡走。

……

宮中。

皇帝的書房內,案頭的奏摺已經摞成高高的一疊,文惠帝坐在桌前,面前的摺子攤開,卻是看也不看一眼。他已經是天命之年,也即將步入花甲,雖然仍是精神矍鑠,兩鬢卻也生出星點斑白。世上之事,大抵不過是一個輪迴,也有過少年意氣,揮斥方遒的時候,即便如今壯心不已,可眾人瞧著他的目光,卻仍舊是一頭在漸漸老去的虎。

總會有新的虎來繼承他的位置。

此刻文惠帝面色發沉,他年紀漸長之後,越發瘦削,皮膚卻因為鬆弛彷彿貼在骨頭上,顯出一種詭異的老態。他嘶啞著嗓子開口,依稀能聽出其中的滔天怒意。

「老十一真的殺了個一模一樣的刺客?」

面前立著的兩名黑衣人道:「稟陛下,是的,抓到的人已用刑拷打。另外親王府抓到的親王殿下親信也親口承認,親王前些日子處死了個蒙面侍衛。」

文惠帝閉了閉眼,猛地一揚手,桌子上的鎮紙飛了出去,在地上「噼里啪啦」碎成了好幾瓣。片刻後,他才冷笑一聲:「老十一,朕還是小看了他!」

宮中耳目眾多,嬪妃,臣子,甚至是皇后,這些耳目固然是為了在宮中生存,誰得到的消息多,誰就佔了勝利的先機。皇帝也不例外,只有到處都是他的眼睛,這龍椅坐起來才會更安穩些。

起初從眼線嘴裡意外得知,豫親王斬殺了一名與當初一模一樣的刺客後,文惠帝心中還是不信的。皇家感情多涼薄,他這個皇位,也是踩著眾位兄弟的屍體才坐上去的。留下當時排行十一的豫親王,是因為文惠帝始終記得那個兇險的夜晚,豫親王以身擋險,鮮血淋漓的救了他一命。

文惠帝時常在想,這麼多年,他對豫親王好,不僅僅是因為那一條腿的恩情,更是從側面上代表了文惠帝還有恩情。坐上帝王這個位置,所有人對待他的感情都不再純粹,就算是他的兒子們,都是心懷算計。而豫親王卻能提醒文惠帝,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可以不顧安危的為他擋劍,他還有一個至親手足。

然而如今,這卻像是個天大的笑話。似乎當初那一幕都是這個「至親手足」安排的一場戲,甚至於文惠帝懷疑,豫親王廢掉的一條腿也是假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