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桂嬤嬤之死

陰森森的柴房,漆黑中偶爾有老鼠爬過的聲音,似乎在啃食著木柴,配著這夜裡的動靜,直教人有些心裡發寒。

桂嬤嬤一個人縮在角落,這麼多年,她雖然只是個嬤嬤,但因為在沈妙面前得臉,二房和三房也願意賣她個面子,在沈府里也算混的不錯。有時候桂嬤嬤的日子,過的比那些平民中的富裕人家還要舒適。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本就不習慣了苦日子,更勿用提像是那些低等丫鬟一樣的被關進柴房了。

單薄的衣裳上根本無法抵禦夜裡的寒冷,然而比身上更冷的是心。桂嬤嬤心中恐懼的很,一同關進來的四個丫鬟。沈玥的丫鬟被人灌了啞葯,也不知能不能活下來。沈清的丫頭直接賣到了九等窯子里,任婉雲的手段如此狠辣,讓她不禁為自己的下場而擔憂起來。

桂嬤嬤不認為任婉雲會輕易讓自己好過。因為她不僅目睹了沈清的醜事,還在這件事中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本來應該害的是沈妙,最後卻是沈清被糟蹋了,任婉雲這樣的人,怎麼會輕易饒過她。

「噠、噠、噠。」正想著,外頭突然傳來的人的腳步聲,在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桂嬤嬤身子一僵,黑燈瞎火中,恐懼的看著門的方向。

那似乎是希望,又是絕望,門後面是什麼,是任婉雲派來滅口的人嗎?亦或是她還有一絲生機。

腳步聲不緊不慢,卻如同催命符一般擊打在桂嬤嬤心上。她肥碩的身子早已攤成一團爛泥,而額頭上不住的冒出汗水,身體都似乎在打擺子了。

「吱呀——」門被推開了。

來人手裡提著一盞碧色的燈籠,燈籠的顏色本就顯得有些詭異,在這裡更如索命的惡鬼一般。桂嬤嬤顫巍巍的抬起頭,只見門口立著一個攏在白色斗篷中的人。她徑自走了進來,緩緩關上門。

屋中便只有那盞綠瑩瑩的燈籠,散發出鬼火似的光。而來人也終於鬆開斗篷,露出一張清秀白嫩的臉,正是沈妙。

少女身材纖細,圓潤溫和的五官此刻被那綠色的燈火一照,竟然平白多了幾分詭異。正因為眉目間雲淡風輕,卻更如從地獄中走出來的勾魂使者,讓人竟然不敢直視。

桂嬤嬤呆了一刻,突然驚喜的叫了出來:「小姐!」

沈妙將燈籠放在地上,不緊不慢的走到桂嬤嬤面前蹲下身來,微微一笑:「嬤嬤可還好?」

「小姐,您可來了!老奴就知道小姐一定會來救老奴的!小姐一向心善,定不會對老奴坐視不理的!」彷彿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桂嬤嬤不顧一切的揪住沈妙的裙角,老淚縱橫,彷彿真是受了十二萬分的委屈,而沈妙就是她最信任的親人一般。

沈妙掃了一眼桂嬤嬤緊緊抓住她裙角的手,微微一笑,道:「看來桂嬤嬤在這裡,吃了不少苦頭。」

桂嬤嬤一怔,這才仔細打量起沈妙的神色來。沈妙笑容溫和,模樣也算平靜,可面對她的一番話,一點兒波瀾也沒有。桂嬤嬤驚駭的發現,這個她陪伴了多年的小姐,如今竟是一點兒也看不出沈妙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她道:「老奴這輩子侍奉小姐,對小姐忠心耿耿。卧龍寺那一日是老奴無意中撞見的,小姐,老奴可是清清白白的啊。」

「桂嬤嬤看來倒是真的將我看作是希望了。」沈妙發愁道:「可是我應當怎麼救你呢?在這府上,我說的話可有人聽?東院人的命令,我又有什麼本領來回絕呢?」

「不是的,小姐一定會有法子的。」桂嬤嬤一聽便急了。雖然她知道沈妙說的也有道理,在整個沈府中,如今二房和三房對大房不過是面上交好,沈信夫婦常年不在定京,要說沈妙一個人能起什麼作用,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人都有求生欲,桂嬤嬤如今能抓住的就只有沈妙了,怎麼也不願放棄。她道:「小姐可以去求老夫人,實在不行,小姐可以給老爺寫信,讓老爺回信給府上。老爺的話,他們不會不聽的。」

似乎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極好的法子,桂嬤嬤眼睛一亮,充滿希望的看著沈妙。

卻見沈妙輕聲一笑,搖了搖頭,看向她,緩緩道:「父親的話的確可以救你,可是,憑什麼?」

桂嬤嬤呆住。

「憑什麼我要為一個下人,這般費盡心神的東奔西走呢?」她的聲音似乎含著淡淡的嘲諷,碧瑩瑩的燈火下,彷彿一點兒也不把面前的人看在眼裡。

桂嬤嬤一下子慌了,她沒料到沈妙竟然會這般說。沈妙是她看著長大的,前些日子對自己冷淡,也不過是因為小孩子使性子。桂嬤嬤深知沈妙心軟,而那日在卧龍寺上甚至還與她交心了一會兒,明顯是重新要重用她這個嬤嬤了。怎麼現在又換了副臉面?

難不成是有人在沈妙面前說了什麼?桂嬤嬤心中一動,定是穀雨和驚蟄那兩個丫鬟說的。她們自來就喜歡跟自己對著干,如今她身陷囹圄,那兩個丫頭鐵定落井下石,在沈妙面前說了什麼。

她慌道:「小姐,老奴跟了小姐這麼久,小姐一出生就是老奴看著長大的,這麼多年了,老爺夫人經常不在,就只有老奴和小姐相依為命……」說到這裡,她還哽咽了一下,彷彿極為悲傷:「小姐上次也還說了,當年小姐夜裡發熱,大夫遲遲不來,老奴冒雨出去為小姐尋大夫……還因此落下了病根……。」

一言一語,都是在述說當年的情誼。桂嬤嬤一邊說,一邊拿眼睛去瞟沈妙。沈家大房的人,無論是沈信夫婦,還是沈丘兄妹,都極為重恩情,或許這是武將世家的傳承,知恩圖報,如今桂嬤嬤也在拿挾恩求報,只盼著能打動沈妙。

然而燈火中,少女垂頭淺笑,並未有一絲感動的神色,好像在聽什麼有趣的故事。她輕聲道:「桂嬤嬤原先待我的確不錯,那我沈家大房,我這個人,待桂嬤嬤又如何呢?」

桂嬤嬤遲疑了一下,還是道:「夫人和老爺待老奴極好,小姐也待老奴極好。里里外外都給足了老奴臉子,月銀也很豐厚,對待老奴更是不曾責罵過……」

「不僅如此,」沈妙接過她的話:「你的兒子,你的孫子,能幫襯的,我便都幫襯過。在整個西園,唯你最大,我不曾將你當做自己的嬤嬤,而是將你當做親人,信任你,親近你,凡是想著你,你說是不是?」

「是。」桂嬤嬤道。的確,正因為沈妙年紀好又好哄,她將沈妙哄得服服帖帖的,她說什麼,沈妙便信什麼,西院里,她幾乎能當得上是半個主人了。

「那麼,我待你這麼好,你為什麼,要背叛我呢?」

輕飄飄的一句話,砸的正陷入回憶的桂嬤嬤整個人幾乎魂飛魄散。她抬起頭看著沈妙,驚道:「什麼!」

「嬤嬤不必露出如此驚訝的神色,」沈妙笑道:「我當初知道嬤嬤的叛主之心,比嬤嬤還要驚訝一千倍,一萬倍。」

「小姐,定是有人在挑撥,老奴從來不曾背叛過小姐,老奴怎麼可能背叛小姐啊!小姐,小姐一定要相信老奴!」桂嬤嬤反應極快,短暫的慌亂過後,便是一副極近委屈的模樣,冤屈喊的比天大,極力證明自己的忠誠。

「行了。」沈妙揮了揮手,面上顯出了一點淡淡的不耐來:「卧龍寺上,齋飯菜中,催情熏香,二嬸的手段一向高明,請嬤嬤來做事,還真的將嬤嬤視作心腹了。」

她一字一句說完,待說到最後一個字時,桂嬤嬤從開始想要辯解的姿態,便成了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了。

她愣愣的看向沈妙,目光中驚駭莫名。

「嬤嬤大概不識字,不知道世上有個詞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嬤嬤也是侍奉過兩個主子的人,我也想聽聽,現在在嬤嬤眼中,是二嬸的手段高明呢,還是我更勝一籌?」

「你、難道你……。」桂嬤嬤艱難的吐出幾個字。

「不錯啊,就是我。」沈妙的聲音壓得很低,低到只有桂嬤嬤能聽見,她道:「本來該糟蹋的人是我,最後為什麼會變成大姐姐?自然不是巧合,都是我乾的。」

心裡猜到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一回事,桂嬤嬤恐懼的看向面前的少女,她半蹲在地上,笑盈盈的看著自己。那清澈的眸子里在碧瑩瑩的燈火下彷彿野獸的眸子,黑夜裡亮的出奇,也駭人的出奇。分明是乖巧白嫩的模樣,怎麼會就如此可怕?

關於沈妙和沈清最後為什麼會變了個人,桂嬤嬤在被丟進柴房後,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她也猜想過會不會是沈妙在其中動作,可是很快便打消了自己這個荒唐的念頭。沈妙是她看著長大的,有幾斤幾兩桂嬤嬤再熟悉不過。她本來性子就蠢,又心軟,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如今沈妙卻是親口當著她的面承認了,連遮掩也不遮掩一下。若是別人,桂嬤嬤會覺得這人實在太囂張太蠢,可是如今,她再也不敢拿尋常的目光來看沈妙了。

「小姐……。」她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既然沈妙已經知道了此事,那萬萬沒可能來救她出去了。

「二嬸手段向來狠戾,雖然看重嬤嬤,可是經過此事後,嬤嬤斷無好前程,真是可惜。」她的話裡帶著惋惜,彷彿真的頗為同情桂嬤嬤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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