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部分 98-99節

第七部分 1939年夏天第98節 我沒法原諒這件事

每次湯姆把從車裡拿出雙手,上面都布滿鮮血。洛蒂扯下她的圍巾,把它遞給湯姆,湯姆把圍巾捆在他能夠著的那條腿上充當止血帶。艾倫盡量把一些衣服塞到另一條腿周圍,想要止住流血。兩人配合默契,就像孩提時候那樣。

洛蒂看著他們,尤其是湯姆。見到這個她聽過這麼多遍的人,感覺真是奇怪。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他真是既奇怪又可怕。他們終於做完能做的事情。

「馬上就會有人過來,」湯姆說,「我們很快就會把你弄出來。」

「好……洛蒂在嗎?」

「我在這兒。」

「沒什麼大事吧?」

「一點事都沒有。」

洛蒂走到車子的另一個窗戶邊。車門被撞得凹進去,所以洛蒂能夠把手伸進去放到丈夫的臉上。艾倫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

「冥王星?」他問,「一切正常吧?」

湯姆點點頭,「一切已經準備就緒。」

「很好。」

又是沉默。洛蒂哭泣著,她的手向丈夫傳遞著無盡的情意。艾倫在座位上扭動著,將臉轉向湯姆。他的嘴試著想要吐出話語。

湯姆突然感到一陣寒意。他知道那一刻終於來臨了:他們不得不面對往事的那一刻。湯姆低下腦袋。

「是什麼?別的事我都知道。但不知道那是什麼。」艾倫的話音很微弱,他每說完一句話都要停下喘氣。

「什麼是什麼?」湯姆之前那多疑的憤怒又回來了。他的頭向後仰起。

「是什麼原因讓你離開的?我們從來都不知道。」

「你問我?你現在問我?」

艾倫的問題很好地瓦解了湯姆想要和解的情緒。艾倫假裝他不明白,這是個污辱。他的手原本搭在艾倫的肩上,但他把手抽回來,憤怒地準備進行反攻。

艾倫又開口了:「拜託,那次爭吵……我們總是爭吵。當時我頭腦不太清醒。彈震症。你應該明白的。」

他的聲音很小,聽上去很遙遠,而不是只有十八英寸遠。湯姆可以聽到鮮血滴到路邊草叢上的聲音。湯姆的憤怒退去了。艾倫受傷了,可能快死了。跟一個快死的人生氣有什麼用呢?

「不是那次爭吵,」他說,「是那天晚上的那次任務。你想把我害死。你推薦了我。那些機槍,拜託!你知道這個任務很瘋狂,致命的瘋狂。我沒法原諒這件事。」

湯姆說的時間太長了。艾倫搖著頭,想要打斷他。

「不是我。」

「我知道是你。」

「不是我。蓋伊。」

湯姆的腦子一陣發矇。這些年來他設想過上千次他們相見時的情形。他從來沒有設想過這種答案。艾倫要麼是個卑鄙的騙子,要麼……

「一個叫摩根的上尉告訴我的。蒙塔古中尉。我跟他確認了十幾遍。他是正規軍,不會把少校的制服跟中尉的制服弄混。」

湯姆又一次說了太長的時間。

「外套。他拿了我的……」艾倫的最後一個字低不可聞。

「他穿了你的外套?可蓋伊受了傷。我知道這點,因為我……我……」

「打了他一槍。」艾倫點頭,表示他已經知道。

「那他怎麼會跟將軍坐在一起?那可不像蓋伊。」

「將軍覺得他在大驚小怪……叫他坐下,閉嘴。」艾倫虛弱地微微一笑。真是愚蠢。一生的分離就只因為一次愚蠢的身份錯認。

「你……你沒有……天啊!這麼說不是你?我不能相信。」

湯姆茫然地說。他的最後一句話並不是真的:他相信艾倫的話。早在艾倫解釋完之前他就已經相信了。讓他難以相信的是這麼多年的憤怒竟然毫無意義。湯姆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只知道他既想哭又想笑。

「不是你的錯,」艾倫低聲說。

湯姆搖著頭——徒勞無益地,因為艾倫根本看不到。「是我的錯。我本該知道的,不管我碰到多少個摩根上尉。」

他說的是實話。在過去三十年里,他的全部生活都在繞著一個巨大的錯誤打轉。更糟糕的是他本該知道的。他的兄弟不可能想要害死他。不可能,哪怕有兩打軍官大學的上尉作證。湯姆第一次看到了艾倫的愛。艾倫的愛和他自己那白痴般的自尊。

艾倫微微聳了聳肩表示不贊同,「別介意。現在已經沒關係了。」

湯姆將手伸到車門下面,發現血還往下滴著。他儘可能地紮緊止血帶。

「一定要撐住,親愛的,」洛蒂說,「湯姆在這兒——你的兄弟——」她結結巴巴地說出這個陌生的字眼——「他已經讓村裡一半的人去找醫生和切割設備。你很快就會好起來。」

艾倫握緊她的手,「我有你。我現在就很好。」

在他們頭頂上方,狂風呼嘯著穿過橡樹。湯姆和艾倫都想到了英吉利海峽以及將要穿越海峽的登陸艦隊。空降兵和滑翔部隊現在應該已經進入法國,並從德國人手上奪過關鍵的橋樑,他們只需要拚死守到救援部隊來臨。就在此刻,就在艾倫流著血、很有可能會死去的時候,兩人都在想著「冥王星」。

「一直都在找你,」艾倫停頓了一會兒說,「後來蓋伊跟我說你開槍……開槍打傷了他……不想見到做出這種事的人……該死的傻子……我,我是說。不管怎樣都應該找到你……可是……可是……」

「我為什麼打傷蓋伊?我的天!就是這個原因讓你沒來找我?」

艾倫沒有回答,但兩人的雙胞胎交流現在已經全速運轉。

「好傢夥!我是不是應該高興自己不是惟一把事情搞糟的人?蓋伊從來沒有跟你說發生過什麼事?」

艾倫將頭微微搖了搖,「他的版本。」

湯姆猛地深吸一口氣,把頭仰向夜空,讓風吹過他的面龐——在英吉利海峽上揚起浪花的同一陣風。

「他是個好軍人,蓋伊,」他說,「第一流的參謀。那種工作更適合他。可是作為步兵?出現在前線?」

長長的停頓。兩人凝視著彼此。洛蒂覺得很奇怪,不管湯姆要說什麼,他為什麼不說完?

然後:「啊!我是個該死的笨蛋,」艾倫低語。

「什麼?」洛蒂說,「你們在說什麼?」

湯姆看向她,但說話的是艾倫。

「激烈的戰鬥……很多炮火,槍彈……很可怕。」一切都浮出水面了。他本該知道的。「他當然得打傷他,惟一的辦法。」

「拜託?我不明白。」

這句話還是洛蒂說的。雖然她知道艾倫全心全意地愛著她,但她還是看出他和湯姆之間的紐帶是獨一無二的,是不同尋常的。她試著想要趕上他們的心靈交流。

「那一天的戰鬥十分激烈,」湯姆說,「戰地電話被炸得稀巴爛,連里的通信員大部分都犧牲了,要麼就受傷了。蓋伊被派去看看戰況,然後再向參謀部彙報……我不認為他以前上過前線。在戰鬥過程中。」

艾倫微微點頭表示同意,湯姆繼續說了下去。

「他被嚇壞了。他是個優秀的參謀,可說到膽量……嗯,他從來都沒有。從來都沒有。一點都沒有。他就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竄下前線。一名全力飛奔著逃離敵軍的英軍少校。我剛好從另一邊走上戰壕。就在拐角的地方,有一幫高級軍官,其中有吉米上校,將軍,其他幾個人。吉米上校是保守派軍人。他會毫不留情地擊斃逃兵。蓋伊馬上就會撞上他。誰都能看出蓋伊是在逃命。他已經失去理智了,真的是嚇得屁滾尿流……我沖他大喊,想讓他明白周圍的形勢。我推他。我可能還打了他。我知道我沖他的臉揮著槍。反正都差不多。」

「所以你打傷了他?」洛蒂說,對站在車子那邊的人感到一陣敬畏。

第七部分 1939年夏天第99節 這是贏得整場戰爭的石油

「沒有別的選擇。如果身上挨了一槍的話,他可能就不會被當作逃兵了。所以我打了他一槍。看上去傷很重,其實沒什麼大礙。反正我是這麼想的。我不知道效果如何。就這些。我跑回了前線,留下蓋伊自己。」

「你打傷了他!」

洛蒂對他越發敬畏。湯姆冷靜地讓自己陷入一個絕境:軍事法庭會讓行刑班處死他,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一個讓他厭惡之極的人。洛蒂不知道自己更該敬佩他的哪一點:他的果斷、他的勇氣還是他的無私。這是一個出色的人所做出的出色舉動。

「該死的笨蛋,」艾倫低語,「我是個該死的笨蛋。」

然後他也明白了。明白自己絕不應該懷疑他的兄弟。沒錯,湯姆衝動、好鬥,還有其它上千種毛病。可是在他身處危機之時,他勇敢的一面總是會戰勝他渺小的一面。艾倫沒能明白這點,他所受到的懲罰就是十多年的鬥爭和分離。他本該相信自己的。他本該相信湯姆的。他深深地嘆口氣。

「真是一對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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