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部分 93-97節

第七部分 1939年夏天第93節 寒冷的一天

這個話題最先被提出是早在1943年4月的時候。

突襲警報五分鐘前就開始尖叫,艾倫匆匆穿過的白廳幾乎已經空無一人。一個騎著自行車的軍警喊道,「快點,先生。動作快點。」艾倫跑進一條小巷,走下一段很短的石階,來到一堵沙袋牆和一扇鐵門面前。門外站著一名哨兵。

「艾倫·蒙塔古,石油委員會,」艾倫說,「我是來——」

「是的,先生。請直接進去。」

這棟被稱作「喬治街」的建築看上去什麼都不像。它什麼都不是。之前這裡曾經是維修員和看門人的倉庫。但現在不是了。不再是了。

艾倫快步穿過一條煙霧迷漫的走廊。這棟地下建築的空氣中到處都迷漫著刺眼的煙霧。藍灰色的煙霧在空中繚繞,走在其中就像是在水族館裡游泳。這讓艾倫想起他曾經在佛蘭德斯跟湯姆一起呆過的一個防空洞……

他的沉思被打斷了。一位名叫詹姆斯·蘭威克的美國上校嚼著口香糖站到他面前。

「你是蒙塔古?」

艾倫點頭承認。

「艾倫·蒙塔古?有個哥哥在陸軍部?」

「沒錯。蓋伊。」

「對,他是個好人。我們很喜歡他。」蘭威克點點頭,像是要向自己確認這一點。「嘿,我得給基地回個電話。有電話嗎……?是不是在這裡?」

他推開一扇門。屋子裡刷得很乾凈,但裡面只有一部電話、一張桌子、一盞燈和一把木頭扶手椅。如果說這看上去像是一個被改造過的儲藏室那也毫不為奇。這就是一個被改造過的儲藏室。「能用一下這電話嗎?」

艾倫笑了,「如果你想接通你們的總統,可以。」

「羅斯福總統?」

「我相信他是叫這個名字。」

那美國人驚訝地看著這個閉塞的小屋子。他指著隔壁的辦公室,「他……?我是說,這是……?」

艾倫點點頭。那美國人張開嘴想說什麼,但一位身著皇家海軍女子服務隊隊服的秘書打斷了他,「他在等著你們。」

艾倫和蘭威克上校被帶進另一間狹窄的小屋。屋裡的一角放著一張單人床,另一角放著一張大桌子,一個麥克風,一個水瓶,一箱雪茄,一部電話。溫斯頓·丘吉爾坐著一片煙霧之後。他衣著時髦,臉上寫滿疲倦、魅力和好鬥,艾倫已經逐漸熟悉了他的這種神情。這是英國人民臉上的神情,是勝利的保證。

「蒙塔古!蘭威克,」丘吉爾說,出於禮貌從座位上微微起身,但只是微微起身,因為他已經老了,而且他的精力還有別的更好的用處。「你們倆肯定都認識布魯克吧。」皇家陸軍總參謀長布魯克將軍也在屋裡,全身軍裝,身邊放了一小杯水。布魯克和艾倫現在已經熟知對方了,布魯克跟蘭威克也同樣熟悉,他們彼此寒喧了片刻。

「現在,蒙塔古,我們有一個意義極為深遠的計畫想請你考慮一下,希望你不會認為我們操之過急。」

丘吉爾開始講話,在需要闡明細節的時候就把發言權交給布魯克或是蘭威克。艾倫震驚地聽著。丘吉爾的要求是不可能滿足的——但是,在戰爭時期,經常得做到不可能做到的事,而且還得儘快做到。更重要的是,這不是普通的任務,整個戰爭進程可能都會因它而改變。

「怎麼樣?你怎麼說?我們能做到嗎?」丘吉爾詢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好像當場就得知道答案。艾倫從他身上又感覺到了從前經常感覺到的堅定的決心。這種感覺就像一陣能量,一股意志。

「我的天啊。老天。」

艾倫坐在那兒沉思著。當然,丘吉爾說的對。美國現在已經加入戰爭,這一問題已經變得極為重要。但是這個問題看上去幾乎是無法解決的……

「怎麼樣?」布魯克說。

「你需要考慮考慮再給我們答覆嗎?」蘭威克問。

艾倫抬起頭。他沒有聽到其他人說的話,他只聽到了丘吉爾的話。

「做到?對,先生,我敢說我們能夠做到。」

「太好了。你能告訴我們怎麼做到嗎?」

丘吉爾沉默著。軍人們沉默著。艾倫覺得整個英國——整個自由世界——都在等著他的回答。他搖搖頭。

「不能,先生,恐怕不能。我一點主意都沒有。」

現在是1944年的年初,那一天已經是幾個月前了。

自那以後,艾倫投入了大部分時間來回答丘吉爾的問題。另一部分時間則用來處理其它戰爭事宜,並從耗時耗力的工作中搶出幾小時來跟家人相處。洛蒂跟他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親密。她是他的支撐點,是給予他力量的太陽。他的家庭成長得很快,艾倫錯過了其中的太多過程。波莉已經長成了一個美人。21歲的伊萊扎繼承了媽媽的事業,在洛蒂的醫院裡從事崇高的工作,醫院裡(讓它的創立者極為痛恨地)又一次住滿了剛從戰爭中返回的傷員。年輕的湯姆已經入伍成為一個坦克團里的中尉,艾倫時時刻刻都在為他的安全祈禱。

但生活中也有損失。

他的父親就是其中之一。有天晚上他在睡眼中安詳地死去。他對帕梅拉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現在我可以把燈關掉了嗎,親愛的?好了。晚安。」

還有蓋伊。他真的說到做到。

他在陸軍部的崗位上將全副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他仍然喝太多的酒。他的情緒經常悲觀沮喪。但他活躍起來了。他和他的能力終於找到了最合適的時間和地點。那時他表現得很出色。

那時。

因為蓋伊已經隨他父親一起進入天國。他當時正帶著一大批急需物質從蘇聯返回英國。就在開羅附近,飛機的引擎出了故障,飛行員只能緊急迫降。飛機開始燃燒。當時,蓋伊原本可以保住性命,跟著飛行員和副飛行員離開座艙。但他沒有。相反,他掙扎著返回已經著火的機艙,找到倫敦急需的蘇聯文件,將它們扔出窗外,然後自己才跳出去。

他拯救了文件,丟失了性命。他被火速送往醫院,但因嚴重燒傷,他剛進醫院就死去了。

這個消息讓艾倫悲傷不已——但同時,他又很奇怪地覺得高興。蓋伊已經不再從生活中得到太多樂趣。有時候,艾倫猜測他其實是自己想死。而用他的死亡,他終於成功地做到了他這麼久以來一直想要做到的事。他做了一件絕對可以讓自己感到驕傲的事。他死得很榮耀。

1944年3月14日。根據得克薩斯的標準,這是寒冷的一天。

湯姆難得地回了一趟家——只有在他去達拉斯公務出差時才有可能做到的事。他們在一起吃了一頓盛大的全家聚餐。麗貝卡想讓湯姆坐下吃飯,但實際上他們真正想做的只是說話。20歲的米切爾已經大到可以開始學習石油業,他現在在休斯頓附近的一個諾加德油井上當非技術工。當然,這孩子曾經想要參軍,並做出過鬥爭,但石油業就是戰爭業——而且湯姆並沒有因為對戰爭的重新熟悉而減輕對它的厭惡,所以嚴禁兒子參軍。

雖然米切爾提出過抗議,但他已經開始愛上石油世界。他的談話全是石油方面的討論、閑聊和問題,湯姆笑著儘力給予回答。最終,氣氛慢慢平息。米切爾上床睡覺去了。傭人們做完了晚上的工作。湯姆和麗貝卡單獨坐在寬敞的客廳里,他拿著一瓶白蘭地,她拿著一大杯可可,木柴在壁爐里燒得很旺。

他們凝視著彼此。湯姆的長期在外使他們的相聚時間變得更加寶貴,更加熱切。麗貝卡對丈夫的愛每年都在加深。

「你還好嗎,親愛的?」麗貝卡說,「說實話。說實話,你還好嗎?」

湯姆點點頭,「還行。超負荷工作。希望我再也不用回到華盛頓特區。」

「還有別的事,」她說,「你身上有一種悲傷。我從未見過的一種東西。」

他聳聳肩,「我想是因為戰爭,這不是什麼有趣的事。」

她搖搖頭。在她追尋情感真相時,她從不會滿足於這種答案。「當你談到跟德國的戰爭時,你變得很悲傷。很不平靜。類似這樣的東西。在你忙著處理日本形勢的時候,你在說話時可能會變得憤怒、挫敗,有時甚至是厭煩——但從來沒有悲傷。」

湯姆把木柴扔到火上,雖然爐火併不需要添柴。因為得克薩斯的氣候,木柴乾燥易燃,火焰雄雄燃燒,放出熱氣和火花。

「羅斯福有可能會把我調到歐洲呆一陣子。我對這個想法沒什麼興趣。如果他再提起這事兒,我會堅決拒絕。我不會去那兒,不管是誰請我去。」

麗貝卡笑了起來,探出身子撫摸著他的胳膊。這麼久都沒有觸碰過他,所以她一摸上就不想放手。她用腳將椅子往前勾了勾,這樣的話她坐著的時候就可以拉著他的手。「因為那樣會讓你跟英國處於同一戰線,是嗎?我猜你會和很多老朋友一起並肩作戰。那些你從不提起的朋友。」

湯姆身子僵硬起來,他的手在她的觸碰下毫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