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部分 35-39節

第四部分 休戰日33天後第35節 聖誕節前夕

聖誕節前夕。

山上又發現了第二批石油,一天八十桶,而且這次這口幸運的油井離萊曼·巴德的一口井不超過一英里半。眾人的興奮簡直無法形容,但鑽探條件已經從困難變成了幾乎不可能。積雪厚重,寒氣逼人。颳風下雪的日子裡,沒有人會離開屋子。晴朗的日子裡,鑽探隊會在黎明時候開工,在短暫的白天和刺骨的嚴寒中儘力而為。

湯姆退出了。

「你說什麼?」湯姆告訴巴德後,他問道。

「我要暫時離開。在這種天氣下你好像用不著所有的工人。」

巴德搖了搖頭。從理論上說,湯姆在他的工程隊中資歷是最淺的,但實際上湯姆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加迅速,更加狂熱,更加聰明。「寒冷嚇倒你了?我猜英國並不下雪,也許……」巴德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他試著回想起英國是不是多雪的國家,「反正不像這兒。」他選擇了最安全的說法。

「我並不介意寒冷,萊曼。可我想,你已經教夠了我鑽探方面的知識。我想,現在是時候我出去掙點錢了。」

「你想漲工資?我猜我可以給你漲到四塊錢一天。事實上,我想可以漲到四塊五。」

可湯姆並不想漲工資。他不想受雇於人。他來到美國是為了獲取財富,而且他已經等得夠久了。他跟他的師傅一起喝完最後一杯啤酒,跟他熱烈地握了握手,然後就以輕快的步伐走出山谷走向鐵路盡頭。

在那兒他找到了想要找的人。聖誕節前夜的酒吧里喧鬧而嘈雜,節日的氛圍只讓那些男人們更加清楚地意識到:四個星期後,山姆大叔就會從那以後鎖起所有的啤酒桶和威士忌瓶。湯姆去得夠早,麗貝卡·盧易還沒有開始她的夜間工作。湯姆在吧台買了一瓶葡萄酒,然後吸引過她的視線,並把酒瓶高高舉起。她微微一笑,走了過來。這是他們第六次共飲葡萄酒。湯姆從來沒有表示過買她上床。自從第一次之後,她也再沒有過這種表示。

「聖誕節快樂。」她坐下的時候他說。

「祝你聖誕節快樂。」她說「你」的時候語氣非常低沉,提醒湯姆這個節日屬於他,但不屬於她。他突然在想,她是不是故意在提醒他。他感到一陣短暫的惱怒,但他很快將惱意壓了下去。

「我今天辭職了。」

「什麼?你不幹了?不干你的活了?」她貼到桌子上以便聽得更清楚。她的頭髮聞起來既溫暖又柔軟,但除了這種芬芳的氣息外還潛伏著一種廉價香水的氣味,這就像低胸襯衫和黑色絲襪一樣也是她職業的一部分。

湯姆點點頭。

「為什麼?我還以為你很熱愛你的工作。石油:那不正是你來這兒的原因嗎?」

湯姆指了指外面,「我們沒法在這種天氣里鑽井。真的不行。我們每干一天就得歇兩天。」

「那你會去做什麼?」

湯姆咧嘴而笑,「我想我已經有了一些想法。」他把她的杯子添滿,換了一個話題,「聽著,你今晚打算工作嗎?」

她點點頭。

「別幹了。馬路那頭有家還不錯的飯館。我帶你去那兒吧。聖誕節前夜你應該休息一下。」

她猶豫了一會兒。湯姆可以看出她正在思索值不值得犧牲一個晚上的收入去和他共進晚餐。她掃了一眼她的朋友們——鎮上的其他妓女,然後她轉回頭微笑著說,「謝謝你,我很願意這樣。」

他們沒有喝完酒就離開了酒吧。一個認識湯姆的工人認出了他的同伴,在他們出門的時候猥褻地吹了一聲口哨。湯姆立刻僵住,握起拳頭準備回到酒吧,這時麗貝卡把手放到他的胳膊上把他拉回來。

「別打架!」她嚴厲地說,「我受不了打架。」

湯姆轉過身和她一起走了出去。「你不介意嗎?那聲白痴的口哨?他腦子裡想的那些畫面?」

「托馬斯,」她用一種低沉而柔和的東歐口音說出湯姆的名字,「托馬斯,我出賣自己。這是我的生存方式。用這種方式,人們會對我吹口哨,可我能夠償還債務。這並不是永久的。」

雪花輕輕飄落,她的長髮開始沾上點點的雪花。她那深邃的雙眼堅定地看著他的雙眼。他迎著她的視線看了片刻,然後掉開目光。

「好的。那這就算我送給你的聖誕禮物。我不會打那個吹口哨的白痴。」

外面很冷,他們匆匆趕到飯館。食物並不特別美味,但也還不錯。他們一直在聊著。麗貝卡的父親曾經是個藥劑師,在維爾紐斯一個比較繁華的街區擁有一家規模很大的藥店。在談到那時的生活時,她隨口提到他們曾經雇過兩個女傭幫忙。湯姆對他們倆經歷中的相似點感到震驚。她:受到戰爭的侵害,背井離鄉離開富裕的家,現在等於沒有家人。他——雖然他是個英國紳士,而不是立陶宛猶太人——他的故事是相似的。他們吃了牛排、炸土豆和碎白菜,然後就著紅酒和咖啡吃下一個粘乎乎的椰棗聖誕蛋糕。

「謝謝你,托馬斯。我覺到自己就像一個即將做出改變的女人,這真是件愉快的事。」

湯姆把一些錢扔到桌上。「來,我有些東西要給你看。」

他們走到滿是積雪的路上,借著月光和湯姆帶的手電筒,他們一起走到鐵路倉庫後面的院子里。湯姆帶著她走上旁邊一條小路,來到一個鎖著掛鎖的小木棚前。他拿出一把鑰匙,打開鎖,然後推開一扇門。他把手電筒照進去。

小木棚里有一堆裝威士忌的箱子和滿滿四桶啤酒,上面蓋著稻草防凍。

「這就是我辭職不幹的原因,」他說,「在我看來,禁酒令就是一個金礦。只要你願意發掘。」

麗貝卡的神情看上去相當失望,甚至可以說是沮喪。「你就為了這個辭職?」

「對,而且我知道怎麼找到更多的酒。不過聽著,我有個提議。弄到酒是一回事,可把酒賣出去又是另一回事。考慮到你的職業,我認為你是把它們賣出去的最佳人選。」

麗貝卡往後退去。在黑暗中湯姆看不清她的臉。她的鞋在覆著冰的車轍上滑了一兩次。湯姆伸出一隻胳膊,但她把他的胳膊揮開。當她開口說話時,她的聲音接近於指責。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為什麼不能別管我?」

「什麼?你什麼意思?我肯定會給你提成的。你不想還清債務嗎?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寧可……做你現在做的事都不肯賣一點酒。」

麗貝卡開始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地往小路上走去。在黑暗中,她看不清去向,幾乎跌倒。湯姆把小木棚的門摔上,重新鎖上,然後跑到她身邊。他有一腦子論點想要論述,可在他開口之前她先開口了。

「托馬斯,托馬斯,你能不能別把我的職業扯上別的事情?大多數時候你憎恨我的職業。你想跟人打架,我一工作你就會生氣。現在……現在你又想利用我。你想利用我的身體來替你賣酒。你也好不到……不,不對,你是要好一點。可是……對不起,托馬斯,對不起,我該回去了。」

她推開他的手電筒,他的胳膊,他的道歉,加快腳步從他身邊走進夜幕之中。她一次也沒有回頭。

深夜時分,天正下著雨。煤氣燈照亮著滿是泥濘的街道。那些仍在拉生意的計程車都行駛得非常緩慢,車輪軋過水坑時發出嘶嘶聲。

艾倫慢慢走著。1920年的新年慶典已經消褪,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寒冷而潮濕的一月。艾倫剛從蓋伊那兒出來,他從來都不怎麼喜歡蓋伊的招待,可他又貧窮得無法拒絕這種招待。蓋伊的周圍是一群放蕩的女人和富有的男人,他們的消費和荒唐遠遠超過艾倫的欣賞程度。

他渴望逃走。他熱愛荒涼的扎格羅斯。他在那兒所經受的艱苦與他在戰爭中的經歷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而且孤獨更適合他的情緒。湯姆已經死了,洛蒂又遙不可及,倫敦就像是一片荒原——而蓋伊的家就像是這片荒原里浮華而又死寂的中心地帶。只要能離開他都會逃回漢普郡和惠特科姆莊園。

他沿著皮卡迪利大街往西走著,低著頭,斜著帽子以避免雨水滴進脖子。在他前方,一家飯店的門童推開一扇門,電燈那明亮的光芒灑向濕漉漉的人行道。一群跟艾倫差不多大的年輕人湧出來,笑鬧著,開著玩笑,哼著從裡面模糊傳出的舞曲。艾倫退到一邊,這時其中一個女子因為沒有看見他而撞到他身上,差點摔倒。

艾倫抓住她,把她扶直,讓她站穩。她身材修長,頭髮剪得很短,是那種艾倫非常不喜歡的極端時髦的「齊耳短髮」。

「我真是太笨了。謝謝你,不管你是——」

那女子轉過身來。燈光落到她的臉上。是洛蒂。

第四部分 休戰日33天後第36節 歷史上最崇高的嘗試

艾倫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是什麼表情,但洛蒂的臉上顯現出一種像是震驚,也可能是渴望,甚至有可能是愛情的表情。他向她走去。

可然後她的表情變了。艾倫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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