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分 6-7節

第一部分 漢普郡,惠特科姆莊園第6節 長達24小時的冷戰

艾倫在放種子的小棚子前站定。

從主屋那兒看不到這間小屋子,而附近的園丁們都在菜園的那一頭。艾倫看著他們走去幹活,直到確認沒有人在看著他。然後他迅速拉開門扣,閃了進去。

這間木製的小屋大概25英尺長,8英尺寬,南面的牆上有一排窗戶。因為冬天即將結束,所以檯子上堆滿了三月份播種時要用到的肥料。棚子里散發出一種混合著泥土、木頭、生機和溫暖陽光的氣息。艾倫關門的時候有兩隻老鼠匆匆溜走。艾倫再一次確認了一下沒人看到他,然後抬起胳膊抓住房頂的一根橫樑,一翻身盪了上去。

房頂很狹窄,最高處也只有兩英尺半。橫樑邊鬆散地擺放著木板。除了幾處蜘蛛網和一些生誘的鋤具之外,上面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除了湯姆。

艾倫往他的兄弟那兒爬過去。

「哈羅。」湯姆說。

艾倫拿出一個裝了麵包、果醬和乳酪的紙袋。「我兜里有蘋果。」他說。

湯姆沉默地接過他帶來的禮物。他用眼神向艾倫問了個問題,用不著更多解釋,艾倫馬上回答了他。

「簡直亂成一團了,」他說,「他們在到處找你。大家都說你肯定是回你爸爸那兒去了。你爸當然說你沒回去,可我故意裝著不知道有人在看著我,然後去你家找你,讓他們覺得你就是在家裡。其實他們就是在看著我。我敢肯定。」

湯姆點了點頭。艾倫幹得很漂亮。他根本用不著做什麼秘密標記讓艾倫知道他的藏身之地。兩個孩子在莊園里有十多個藏身之所。而艾倫憑著直覺一下子就找到了兄弟的行蹤。

「我不會的,你知道。」湯姆說,「除非……」

「對,可他都快氣瘋了。」

兩個孩子的對話總是這樣的:外人聽來完全無法理解。湯姆的意思是說他不會回到惠特科姆莊園,除非亞當爵士將用地權以正確的形式永遠地轉讓給他。艾倫則對此表示懷疑。

湯姆看著艾倫做了個鬼臉,「那我就得永遠困在這裡了。」

兩人都笑了起來。

「那隻驢子呢?」湯姆發出驢叫聲,並且作勢要跳到艾倫身上。他們又笑起來,但艾倫回答的時候非常的不安。

「蓋伊挨了一頓臭罵。爸爸說他應該保密,蓋伊說他以為你早就知道了。我不知道爸爸有沒有相信他。」

「他總是很相信蓋伊。」

「也許吧。」

他們沉默了片刻。

「你打算怎麼辦?」艾倫終於問道。

「哦,我想我會在這兒呆一兩天,」湯姆輕快地沖著小閣樓揮了揮手,那架勢就好像這裡是他經常租來度夏的公寓。

「然後呢?」

「那是我的用地權,你知道。」湯姆把頭搭在胳膊肘上,直直地看著他的好兄弟。

艾倫點了點頭。

「可它就是。」

「我知道。我說對,不是嗎?」

「沒有。」

「我點頭了,我就是這個意思。」

「不是。」

「是。」

「那就說出來。說吧,說它是我的。」

「聽著,爸爸最後還是可能會把它給你的。是蓋伊弄得他有點心神不定。」

「聽聽?注意到了嗎?你說他最後會把它給我。他不能這麼做,他早就已經把它送給我了。」

「但是沒有法律程序,」艾倫表示反對,「我是說,法律程序。我是說,我知道它是你的。」

湯姆狠狠地盯著他,顴骨處逐漸出現一些小紅點。然後他翻過身,透過一小格布滿蜘蛛網的玻璃看出去,那也是他惟一的窗戶。

「那我想我只能回我爸爸那兒去。我現在已經夠大了。」

湯姆沒有說出他的意思,可是他用不著說出來,艾倫全都明白。湯姆是說他會永遠和他父親住在一起,遠離惠特科姆莊園,遠離艾倫。惟一能阻止他的辦法就是亞當爵士做出讓步,明確地而且永遠地將用地權送給他。

艾倫咽了口口水。他裝著很鎮定的樣子,拿一根小樹枝捅著蜘蛛網,同時還用腳踢著低低的房頂。湯姆是在暗示財產爭端比兩個孩子的友誼更加重要。他鏟起一小片蜘蛛網,一隻昆蟲被困在裡面:被困而且垂死。

「看。」

「那又怎樣?」

艾倫聳了聳肩,把小蟲子扔到一邊。

「知道那花瓶嗎?」

「知道。」

「它肯定值好多錢。大概一千幾尼吧,我猜。它全碎了。」

「那又怎樣?他不應該——」

「你可以說對不起。」

「什麼?!」

「只是讓他冷靜一點。我只是說讓他冷靜一點。」

「你覺得我應該說對不起?」

「聽著,他也許不會出售用地權的。他也許明白那是你的。」

「也許?你會覺得你也許會繼承你那愚蠢的農場或別的什麼嗎?你會覺得那頭驢子也許會得到別的一切嗎?」湯姆臉上的紅點已經消失,他現在臉色發白,長睫毛下的藍眼睛裡閃著強烈的情感。在湯姆看來,每次只要他讓艾倫選擇站在哪一邊,艾倫總是試圖做得很漂亮,可最終都會站在他的家人那邊。哪怕是現在,說到現在,艾倫也沒有直接說出用地權是湯姆的。

「不管怎樣,」艾倫大喊道,「這有什麼重要的?如果我得到了那愚蠢的農莊,那你就會擁有一半。你不會以為我不會分給你吧?誰會在乎那愚蠢的用地權?」

這是災難性的一句話。

湯姆足足看了他的好兄弟有十秒鐘,然後掉開目光。他把紙袋放進兜里,爬到木板間的縫隙處,將腿先放了下去。在他把腦袋探下去之前,他說,「我改變主意了,現在我就回我爸爸那兒去。我不在乎他們會不會看到我。他們無法制止我,不是嗎?再見。」

然後他就走了。

離開了小棚,離開了主屋,離開了將他養大的家。

長達24小時的冷戰。

在湯姆看來,艾倫說了最不該說的話。「誰會在乎那愚蠢的用地權?」就湯姆而言,艾倫的這句話等同於「誰在乎你是不是蒙塔古家族真正的一分子?」

同時,就艾倫而言,湯姆也犯下了最不可想像的罪行。在艾倫看來,湯姆把一些微不足道的跟金錢和土地有關的爭端看得比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更重要:他們的友情,他們的兄弟情誼。

所以兩人之間的冷戰持續著。湯姆呆在他父親的小屋裡。艾倫呆在主屋裡。自他們學會說話以來第一次,兩人沒有互相交談地度過了一整天。自他們學會走路以來第一次,兩人沒有彼此陪伴地度過了一整天。

**

第二天晚上,艾倫早早就爬上了床。

是爬上床,而不是睡著。他打開卧室的窗戶,迅速地爬過廚房的屋頂,沿著排水管滑到地上,穿過草坪和田地,跑到了傑克·克瑞里的小屋那兒去。到了之後,他往湯姆的窗戶上扔了一顆小石頭,看到窗戶打開之後就迅速地沿著繁茂的紫藤爬上去,一屁股坐到窗台上。

屋裡只點著一根蠟燭。湯姆正坐在床上,面前放著一本兒童雜誌。他點頭示意,艾倫也回以一笑:一種想當和事佬的笑容。

「怎麼樣?」湯姆說。

艾倫感到了片刻的疑惑。他不知道湯姆的「怎麼樣?」是什麼意思,兩人之間那種無形的交流已經消失,這讓他吃了一驚。

「什麼意思?」他笨拙地問,「怎麼樣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的。我是說,我覺得你是來道歉的。」

「什麼?!」

「你聽到了我說的話。」

艾倫震驚得腦子裡一片空白。他非常清楚他的好兄弟有時會是多麼的冷酷:冷酷,甚至是殘酷。可他從沒想過這種鋒芒居然會轉向他。艾倫猛地仰起頭。

「不。」

「不?」

「事實上,我是過來看看你有沒有覺得抱歉。看來是沒有。」

艾倫仍然坐在窗台上,他把腿又伸出去放到紫藤的枝幹上。可他還沒有從視線里消失。他就掛在那裡,一半在屋裡,一半在屋外,等著湯姆說點什麼好讓他有台階可下。可他失望了。

「沒有,」湯姆說,「當然沒有。」

艾倫聳了聳肩。這個動作是想表示出蔑視,表示出無所謂,可蠟燭的火光足以照出他嘴上和眼裡的在乎。

「那好吧,」艾倫說,仍然掛在窗戶上。

「那好吧。」

兩個孩子又彼此對望了幾秒鐘。最終湯姆將目光掉回到他的雜誌上。艾倫找到一個更低的著腳點,爬了下去,從視線里消失。

第一部分 漢普郡,惠特科姆莊園第7節 他們的原則非常簡單

艾倫直接回到了家,但沒有直接上床。

他爬上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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