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大學的理工學院坐落在學校西南角,從正門看去,它在最裡面的位置。學校內文學院、社會學院和經濟學院的校舍都有不同程度的翻修,而理工學院的建築卻一直保持著始建時的樣子。它的前身是市立理工專科學校,它比T大學的歷史還要久遠。學院的建築也不跟著時代隨波逐流,清一色的木造和磚瓦結構校舍排成一排,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炫耀它古老的傳統,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
理工學院按大類分為理學系和工學系,全體學生有八成在工學系。工學系裡又分電子電氣工程系、機械工程系、金屬工程系、化學工程系等等,各個系都有專屬的研究室。
祥子死後的第四天是個星期六,這天一身洛杉磯道奇隊運動服的加賀恭一郎走進了金屬工程系的專屬樓。他是社會學院的學生,自進了大學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所以走在樓里簡直跟個初到海外的人一樣,處處好奇。「為什麼這個走廊要這麼昏暗?」加賀自言自語著向前走。
他停在了一扇貼有「金屬材料研究室」字樣牌子的門前。就是這兒,沒錯。
研究室門上掛著一塊指示板,上面標明了研究室的學生的去向。所有學生的名字都寫在上面,旁邊則貼著寫有「在實驗室」、「在食堂」之類字樣的磁鐵牌子。藤堂的名字是從上數第三個,後面貼著「在此」。
加賀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幾下門,卻沒有人答應。藤堂曾經告訴過他,裡面沒人答應也可以開門進去,於是他便打開了門。
一進門,衣帽櫃和其他各種櫥櫃攔在前面,不知道這是不是有意為之,總之裡面的情況被遮住了。
「藤堂在嗎?」加賀小心地問道,繞到了衣帽櫃後面。
眼前擺著四張桌子,分成兩組相對靠在一起。桌子旁一個人也沒有,加賀心想難怪這裡這麼安靜,只是房間里不知何處傳來流水聲。
「藤堂,不在嗎?」
加賀意識到這樣問下去有些不對,但還是稍微提高嗓門又問了起來,這時終於從隔壁傳來了人聲:「來了。」但並不是藤堂的聲音。
與隔壁房間相連的門打開了,走出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矮個男生。加賀不認識他,但確知他是個學生。一件似乎已經好幾年沒洗過的白大褂——大致還能看出是件白衣——穿在他身上。
「藤堂正在收拾實驗器材……他說馬上就弄好了,要你稍微等一會兒。」
「哦,我能坐這兒嗎?」加賀指著一張椅子說。
「請便。」那學生說道。
加賀從桌子下面抽出了椅子,這時發現腳邊有一個小水槽。水槽剛剛能養下幾條金魚,但裡面沒有金魚,而是並排擺著兩個滑輪,其中一個直徑大約八厘米,而另一個只有它一半大小,色澤都像鋁一樣。兩個滑輪的軸承幾乎被擺在了同一高度,用一根彈簧一樣的帶子連接著。水槽內的水沒到了兩個滑輪三分之一左右的地方,用彈簧帶相連的兩個滑輪轉動著,產生了流水的聲音。
加賀看著水槽,發現了一個很不可思議的地方:滑輪確實是在輕快地轉動,可是驅使它們旋轉的動力裝置,或者說馬達一類的卻根本找不著。毫無疑問,那上面沒有發條或者橡皮筋之類的東西。加賀問了黑框眼鏡,對方倒是很樂意回答,說:「秘密就在水裡。」
加賀湊近仔細看了看,才發現水面上微微冒著一層水汽。
「是熱水?」
「那就是動力,這個裝置是我製作的。」黑框眼鏡張大了鼻孔,說。
這時門打開了,藤堂走了出來。「久等了。」他不咸不淡地說了句。他似乎連表情怎麼變換都忘了,面容如大雨來臨前的天色般陰沉沉的。
黑框眼鏡接替他進了房間。加賀指著水槽說:「這個還真有點意思。」而藤堂只顧收拾著桌子,眼也不抬一下,說:「無聊的東西。」
藤堂把自動鉛筆放進抽屜,這時,一個高級打火機露了出來。加賀心想:藤堂不抽煙,怎麼會有打火機?
走到門口,藤堂把去向指示板上的牌子換成「回家」,同加賀並肩離開了研究室。木質的走廊中,兩人錯落的腳步聲迴響在寂靜的大樓里。
「叫大家出來的人,」兩人一言不發地走出金屬工程系的大樓,接著藤堂開了口,「是沙都子吧?」
「對。」加賀回答,「剛才在食堂時沙都子提議的,她只說要講講祥子的事。」
「果然沒錯。」藤堂好像有些刻意,他以一種滿不在乎的口氣說道。
「我想跟大家談談祥子的事。」沙都子連招呼都沒打,見了加賀就開門見山地說。
加賀正吃著豬排蓋澆飯,聞言停下手問道:「找到自殺原因了?」
「不是。」沙都子一臉憂鬱地搖搖頭,「但事關重大,這裡不方便說。」
「跟我的告白一樣讓人震驚?」加賀故意一臉正經地問道。
沙都子的黑眼珠動也不動,說:「比這還要驚人。」
沙都子提議大家集合,於是加賀趁著中午去叫了藤堂和若生,對他們說下午四點去找他們。
「沙都子可擔心你的狀況了,還問我,你是不是好點了。」
「她可是個好女孩。」
「是好女孩,祥子也是個好女孩啊。」
「沙都子也成了個美女,不愧是你看上的人。」
「我只是單相思。」
「單相思也有它的好處嘛。」
加賀心想,你也太不遮掩了。
兩人繞過操場,另一頭是四面全圍著鐵絲網的網球場,他們走到那兒的時候,網球社的訓練才剛剛開始。
在離兩人最近的場地一角,有一張能坐四人的長椅,若生伸展開身體躺在上面,用一塊毛巾蓋住了臉。加賀和藤堂走到近前,隔著鐵絲網叫他。
「怎麼了,T大的麥肯羅 ?」
聽到加賀的聲音,若生騰地坐了起來,看著他們兩人說:「啊,時間已經到了嗎?」看來他剛才睡著了。
「華江呢?」加賀搜尋著同在網球社的華江。
「先走了,還好地點就在搖頭小丑。」
「好,你也快收拾好走吧,我們等著你。」
「不行,我還有點事要辦,晚點再去。」
「哦……那可別讓大家久等啊。」
「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
兩人離開了網球場,加賀納悶:若生和華江平時總是出雙入對,分開行動可真是少見啊。
走出大門時傳來了一聲汽車鳴笛聲,兩人停住腳步,只見一輛紅得刺眼的雪鐵龍從右邊駛來,停在他們面前。
真是輛不像樣的車。加賀看著扁平的車身暗自想道。
自動車窗招搖地落了下來,露出一個戴著墨鏡的年輕女子的面孔。
「走吧,加賀君。」女子故意強調了那個「君」字。
「是你啊。」加賀冷冷地回答。
「上來呀。」那女子用下巴示意右邊的副駕駛座。
「不好意思,今天去不成了,我有點急事。」
「不行!你說好了的。」
「我會去向教練道歉。」
「不行!」
女子把頭縮了進去,車窗隨即關上了,她把臉轉向正前方,握住方向盤。加賀誇張地聳了聳肩,嘆了口氣。
「誰啊?」藤堂覺得莫名其妙,眉毛挑了起來。
「你不認識,」加賀小聲說,「她就是三島亮子。」
藤堂本想問些什麼,加賀卻伸出右手攔下了。「你幫我轉告沙都子,說我忽然有事去不成了,還有,這個女人你千萬向她保密。」
「你去哪兒?」
「下次有機會跟你說。」
說著加賀繞到雪鐵龍右邊,打開厚實的車門坐了進去。車裡的後視鏡映著藤堂,只見他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然後慢慢走開了。
三島亮子慢慢開動雪鐵龍。
「你朋友?」她用中指把太陽鏡往上推了推,問道。
「他跟我高中時都是劍道社的,是主將,姓藤堂。」
「我好像見過他。」她點點頭,轉動方向盤。
祥子出事前三天,三島亮子對加賀說警局的劍道場可以讓她去練習,問他要不要一塊兒去。因為在各種比賽中經常見面,加賀和亮子很早就認識了。
「為什麼非去那兒不可?」當時加賀這樣問道。
亮子嗤嗤地笑著,一句話切中要害:「在那兒不怕沒有對手,但在學校裡面可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對手哦。」這並沒有引起加賀的興趣,而亮子接下來的一番話卻徹底說動了他:「還能向前幾屆的全國總冠軍學習呢。」全國大賽臨近,加賀正愁著還沒有進行過一次稱得上滿意的訓練。
那位前幾屆的全國冠軍每周只去一次,因此加賀也只在那一天陪三島去警局,今天正是這樣一個日子。
「金井打那以後怎麼樣了?」等紅綠燈的時候,亮子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