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學校里的人都來來往往神色匆匆,圖書館人更是不多。

空氣潮濕,陰冷,非常安靜。

曲夏晚眨眨眼,似乎是想笑,面部肌肉痙攣了一下,嘴角扭動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知道啊,我還以為你真傻呢。」

默了默,她說。

溫思遇腦子裡昏昏沉沉的,有點茫然,有點無措,她笑了笑,又聳聳肩,心裡在不停地思考自己現在這個表情夠不夠無所謂,姿勢看起來是不是很酷,她問她:「你真的就這麼討厭我啊。」

曲夏晚捏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對啊,你不覺得自己很討人厭嗎?整天在寢室里打遊戲,曠課,讀書讀的明明像玩一樣的,最好的卻永遠都是你的,拿獎學金的是你,得獎的是你。我們辛辛苦苦拍片子,你找個校花校草做主角隨隨便便就是第一,我覺得在你面前我努力的時候就像個傻子。」她笑了一下,語氣輕飄飄的,

「你靠的是什麼呀?是天賦啊?是臉嗎?你吃得好,穿得好,用得好,樣樣都壓著我們一頭,每天在寢室里優越感膨脹到飛起來了,結果還不是每周上的都是不同男人的車?」

女孩子的聲音還是她所熟悉的,活潑的,輕盈跳躍,講出來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慄。

像是北方冬天帶著冰碴的風,一刀一刀刮在人的臉上,身上,赤裸在外的皮膚被刺的硬生生的疼,涼意滲透著冷進骨縫裡面去了。

溫思遇手指在抖。

她想起,她前兩天問她,阿遇,咱們好的時候那些感情都是假的嗎?

都是假的嗎?

溫思遇也想知道。

她們一起上課的時候互相給對方佔座位,一起下課去食堂吃飯,一起上廁所一起打水,一起睡過頭罰站一起運動會跳操。

她們在晚上夜聊談心到凌晨兩三點,白天惺忪著睡眼嘲笑誰的嘴邊還有沒擦乾淨的牙膏沫。

她們一起偷偷溜出去夜市小吃街吃遍整條街,坐在街邊小吃鋪擼串子,溫思遇捧著瓶可樂看著曲夏晚和唐禕兒對著吹冰啤。

她們周末的晚上一起去電影院看午夜場的電影,看完了哭著出來像傻子一樣抱在一團,曲夏晚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緊緊抱著她們說我們永遠都不要吵架了。

這些,也都是假的嗎?

溫思遇不明白。

她不懂。

她想問問她,話都已經頂到嗓子眼了,卻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口。

剛剛和夏媛說話的時候,她就看見她了。

隔著圖書館的兩層玻璃門,側面的鏡光牆面倒映出她的影子,女生熟悉的身影舉著手機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拍。

包括前幾天她被叫去談話,沈國潤跟她說的話——

「你有一個關係不錯的女孩,叫曲夏晚?」

「她前幾天來找過我幾次,對於你的那部短片拿到一等獎提出了異議。」

還有唐禕兒的——「是輔導員找到我問了我,我才說的。」

唐禕兒不會說謊,相處近三年,溫思遇對她的性格足夠了解。

而曲夏晚,她本來以為她也是了解她的。

眼睛有點癢,溫思遇眨了眨,垂眸笑了一下,然後抬起眼睫。

她靜靜的看著她,眼珠乾淨,聲音淡淡的,語調很平靜:「你不是傻子,我才是。」

她只說了這一句話。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突然之間什麼都不想說,什麼都不想問了。

她明白了。

當初對你的好都是真的。

現在對你的厭惡也是真的。

……

顧遙一回家,就看見一個人影坐在她家地板上,一看到她進來,「蹭」地一下竄了起來,直直地沖她撲過來。

顧遙以為家裡招賊了,嚇得嗷一聲,看清人以後,愣了愣。

溫思遇扒著她的脖子,眼淚汪汪的看著她,淚水珠串子似的霹靂啪啦往下砸。

顧遙一下子就慌了,趕緊放下手裡的包和鑰匙半抱著人進了屋,平時的面癱毒舌全都沒有了,皺著眉給她擦眼淚:「怎麼了這是?」

「遙遙嗚嗚嗚……」溫思遇抽抽鼻子。

「我在呢我在呢。」顧遙抽了張紙懟在她鼻子下面,「怎麼了?」

「我想江老師嗚嗚嗚……」

顧遙:「……」

能不能打死她啊?

在聽完溫思遇敘述的全過程以後,顧遙拍著桌子一躍而起,眼睛裡冒火。

「曲夏晚是吧?」她咬牙切齒,「老子不弄死她明天改姓溫。」

溫思遇:「……」

「姓溫怎麼了?溫這姓多好啊!」

顧遙不想理她,看著她哭的有點腫的眼睛又不忍心,最後還是忍不住恨鐵不成鋼罵她:「我說你這次怎麼突然這麼包子啊?她說你你就聽著啊?你一句話都沒反駁啊?你不是巧舌如簧嗎你?拿出你直播的時候騷話連篇的勁兒罵她啊!」

溫思遇垂著腦袋,委屈巴巴的:「……畢竟都認識快三年了啊。」

顧遙被聖母遇噎了一下,差點想拿腳踹她:「哥,她都算計到你腦瓜頂上去了,還他媽演了一手好戲,你要是跟我說這次算了,那我們還是別做朋友了吧?」

溫思遇「哦」了一聲,說:「這次算了。」

顧遙:「……???」

「她如果就這麼算了的話,那我也算了。」溫思遇抱著膝蓋坐在地毯上,「畢竟三年,我就當個教訓。」

顧遙知道她心裡也難過,沒再說什麼,只是翻了個白眼:「哦,那她如果就不想這麼算了還要搞事情呢。」

溫思遇摁著手機,頭都沒抬:「那我就打她臉啊。」

顧遙點點頭表示明白了,腦袋湊過去,看著她擺弄手機,問:「你打她臉就打她臉,你買去北京的機票幹嘛?」

溫思遇那邊票已經訂好了,三個小時後的,手機一丟,直接站起來穿外套:「去找我的江老師訴苦。」

顧遙:「……」

溫思遇第二次來北京,整個過程比起第一次來要流暢很多。

至少她在機場沒有迷路了。

此時已經是晚上,下了飛機,感受著明顯有別於南方的乾冷空氣,她才終於有實感,自己真的是說走就走的坐了三個小時飛機跨越了半個中國。

馬上就是元旦三天的假期,機場人非常多,溫思遇排著隊打到車,不知道江敘是不是在拍戲,所以直接去了酒店。

熟門熟路摸進了他房間,她沒開燈,就借著落地窗外打進來的光線昏暗掃了一圈。

還是和一周前一樣,她拐進卧室,粉色的毛絨兔子端端正正擺在枕邊中間的位置。

溫思遇笑了,丟了外套爬上床,一把將兔子撈過來,抱進懷裡。

江敘十一點鐘結束拍攝,到酒店已經是快十二點。

昏暗寂靜的房間里,他一邊接周亦的電話一邊脫外套,隨手扔在沙發上轉身進了卧室準備洗個澡,卧室門一壓開,人就愣住了。

周亦在電話那頭「喂」了好幾聲,也沒人理他。

溫思遇側著躺在他的床上,鞋子沒脫,腳懸在床邊,頭埋進被子里,懷裡抱著兔子,睡得很香。

江敘直接掛了電話,走過去。

她皮膚很白,月光下鍍著一層細膩的光,臉上掛著淚痕。

哭了?

江敘拇指擦掉她眼角一點淚漬,動作已經放的很輕,小姑娘還是醒了。

睫毛先是顫了顫,而後朦朦朧睜開眼來,視線放空,有點茫然的看著他,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了。

「你回來啦。」她坐起身來,揉著眼睛。

一句「你回來了」講的江敘心裡柔軟的直打顫。

他「嗯」了一聲,什麼都沒問。

沒問你怎麼來了,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不跟我說。

沒問你為什麼哭了。

他看著她,沒說話,倒是溫思遇先「撲騰」一聲翻起來,一臉緊張的跳下床,蹬蹬蹬跑出去。

安靜了一會兒,又跑回來了,表情看上去像是鬆了口氣。

小姑娘走過來,拉著他的一根手指把人拉起來。

江敘很乖的站起來,任由她拉著他走進客廳。

溫思遇正對著牆上的掛表,心裡默默地倒數。

3。

2。

1。

窗外有煙花伴隨著輕響咻地升空,然後轟地炸開成一朵朵的花,盛開後再如星光瀑布一般滑落夜空。

她手抵著他胸膛,踮起腳尖,閉上眼,輕輕貼上他的唇。

「江老師,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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