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塊

水銀體溫計最高刻度是四十二度。

水銀到頭,應該有個四十三度了。

初梔垂眼看著手裡的體溫計,水銀柱就端端正正地停在四十二上面一點點的位置,再往上走點兒,可能這體溫計就要炸掉了。

初梔呆了一下,沒說話,微微皺了皺眉,抬起頭來,又看了他一眼。

此時面前的男人看起來是不太一樣,平日里那種散漫慵懶的感覺全都不見了,確實是一副虛弱極了的樣子,濕漉漉的眼,微微垂著的唇角,低著腦袋看著她,整個人顯得安靜又無害。

初梔抿了抿唇,把手裡的體溫計遞給他,微微撇過眼去。

陸嘉珩慢吞吞地抬手,接過來。

初梔後退了一步。

「砰」的一聲,房門在他面前被砸上了。

陸嘉珩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沉浸在疾病的折磨里,甚至已經開始覺得自己真的開始渾身發燙,意識模糊了。

下一秒,初梔的聲音悶悶地從門後傳出來:「你發燒了找我幹嘛,你找消防員吧。」

陸嘉珩:「……」

陸嘉珩錯愕了,一時間沒說出話來。

初梔背靠著防盜門等了一會兒,外面靜悄悄的,完全沒聲音,她想了想又轉過身來,從貓眼往外看。

他還站在那裡,垂著頭,有點模模糊糊的一個輪廓,和剛剛的姿勢一樣,一動不動。

像只被人遺棄了的小貓小狗什麼的。

也不太像是裝的。

而且裝病這種事情,有什麼必要。

但是什麼人能燒到四十二度啊!

體溫計壞掉了吧。

不知道為什麼,初梔陡然生出了一種罪惡感。

她咬著嘴唇,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打開了門。

陸嘉珩聽見她開門的聲音,抬起頭來,黑漆漆的眼一下子就亮了。

初梔看他一眼:「你真的生病了嗎?」

陸嘉珩眼底閃過一絲掙扎。

他沉默了一下,「嗯」了一聲。

初梔別開視線:「那你快點回家去吧,或者去醫院,別穿那麼少站在這裡了,外面又沒有暖氣。」

「我家也沒有暖氣,」陸嘉珩低聲道,「我剛搬過來,還沒來得及去交取暖費。」

初梔愣了幾秒,才想起來這回事兒。

已經是十二月中旬了,現在這個天氣家裡沒有暖氣,那真的要出事情的,不感冒才怪。

初梔在門口站了幾秒。

陸嘉珩也不急,就安安靜靜的等著她。

半晌,她低低的嘆了口氣,有點無奈的樣子,身子微微往後撤了撤,給他讓出位置:「你先進來吧。」

幾乎是初梔話音落下的同時,他就進來了,順便還隨手帶上了房門。

初梔此時已經轉身進屋了,微微提高了一點的聲音從客廳傳來:「你吃退燒藥了嗎?」

你猜鋒利的爪子掛在他的褲子上,凶神惡煞地:「喵喵喵喵!!!」

陸嘉珩一把把他插起來,舉到自己面前。

一人一貓對視,你猜湛藍的眼睛盯著他,前腿拚命地往他臉上撲騰著。

陸嘉珩唇角微揚,對著那張臉上一坨黑的貓臉露出了一個平靜的笑容。

「沒有。」陸嘉珩虛弱地說。

你猜氣到吐血:「喵喵喵!!!」

初梔在客廳里繼續翻翻找找,一邊說話:「你那個體溫計是不是壞了,我家有電子的,你進來再測一下體溫,如果高的話你就去醫院吧。」

陸嘉珩:「……」

陸嘉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放下貓,站在門口,輕輕咳了一聲:「不用了,這種東西串著用是不是不太好。」

初梔:「沒事呀,都消毒過的。」

她側過身子來,從裡面探頭看他:「你先進來吧。」

陸嘉珩雖然想進門,但是他非常非常不想量體溫。

而剛被他放下的你猜則是死死地抓著他的一條腿,鹹魚一樣賴在原地,妄圖不讓他動,把他阻止在門口。

陸嘉珩艱難地向前拖行著,左腿拖著一隻貓。

一隻癱成一條,像一把拖布條一樣的貓。

初梔蹲在電視櫃前,從藥箱里抽出電子體溫計,抬手遞給他。

等了半天,沒人接。

初梔疑惑抬眼:「給你啊。」

她還板著張小臉兒,看起來並沒有消氣的樣子,並且表情已經極儘可能的兇巴巴了,語氣也實在不怎麼好。

可是即使是這樣,陸嘉珩看著她也還是覺得可愛。

他深吸了口氣,緩慢地抬手接過來,捏著那隻體溫計看了看,垂死掙扎道:「其實我剛剛在家裡吃了一片退燒藥,不知道現在退沒退燒。」

初梔蹲在地上,仰著小腦袋看著他,那表情有點狐疑,就好像是在說:「那你還來我家幹什麼?」

陸嘉珩頓了頓,認命地把體溫計塞好,又補充道:「不過那葯過期了,可能不管用。」

初梔:「……」

冬天沒暖氣,退燒藥過期,你這麼多年自己一個人過得到底都是些什麼日子。

初梔跪坐在地上,看著他塞好體溫計,垂下頭去,從藥箱里慢吞吞地拿出幾盒葯。

一時間整個客廳里一片寂靜,氣氛有點尷尬,唯有你猜憤怒的呼嚕聲斷斷續續響起。

他還死死地扒著陸嘉珩的褲腿,初梔見狀,朝他招了招手。

你猜不情不願地鬆開了爪子,傲慢地踩著貓步走到初梔面前,大尾巴在地板上一掃,窩進她懷裡,小爪子往初梔身上一搭,瞅著陸嘉珩「喵」了一聲。

陸嘉珩夾著個體溫計站在電視櫃前,垂著眼看著直接坐在地上的人,啞聲開口:「地上涼。」

初梔懷裡抱著貓,不太想看他的樣子:「地熱。」

又是一陣沉默。

初梔別著腦袋,正糾結著想要抬起頭來,就聽見沙沙的一陣輕微聲響。

初梔回過頭來,就看見陸嘉珩也乾脆地席地而坐,直接坐在她面前。

初梔皺了皺眉,雙手撐著地面,人微微往後蹭了蹭,和他拉開一點距離。

陸嘉珩也不動,安安靜靜坐在原地,微微垂著眼看著她。

他今天格外的乖。

也不隨隨便便地就靠過來,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了。

初梔抿了抿唇,沖他伸出手來,語氣稍微好了一點點:「體溫計。」

陸嘉珩順從地從襯衫領口抽出體溫計來,遞給她。

他穿著白襯衫,領口扣子開了幾顆,因為剛剛的動作有些亂,領子不乖地翻著,露出胸口一小片白皙的皮膚和線條好看的鎖骨。

初梔耳朵有點紅,連忙垂下眼去,看著手裡的體溫計。

「三十八度,」她悄悄地瞥了他一眼,打消了心裡最後的一點懷疑,「你們家的體溫計確實壞了。」

陸嘉珩有一瞬間的詫異。

看來這個冷水澡反應的有點慢。

他很快回過神來,完全不心虛,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一臉無辜又脆弱的樣子:「也可能過期的退燒藥也還是有一點用處的。」

「那也不能吃過期的葯,你想中毒嗎?」初梔將手裡的葯推到他面前,「退燒藥和感冒藥,按照說明書吃,多喝水。」

陸嘉珩沒接。

他側身靠在電視櫃前,微微側著腦袋,漆黑的桃花眼看著她,聲音啞啞的:「對不起。」

初梔動作一頓,垂著頭,沒說話。

「對不起,我昨天不該沖你發脾氣。」

初梔肩膀縮了縮,腦袋越來越低。

陸嘉珩抿了抿唇,聲線低軟:「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

有些時候就是很奇怪。

比如說初梔本來之前都覺得沒那麼難過了。

但是只要他一出現,他誘哄似的語氣妥協認錯,他軟綿綿的嗓子壓低了叫她名字,當時的委屈就瞬間會翻了千倍萬倍,一股腦地全都溜出來了,也不知道之前是藏到哪裡去了藏得那麼好。

有點矯情,又有點奇怪。

初梔抬起頭來。

他靠坐在那裡,略有些濡濕的黑髮垂下來,他皮膚很白,此時臉頰有一點點緋紅,唇色蒼白,看起來有點可憐。

沉默了一會兒,初梔輕輕開口:「你這個人真的好過分。」

陸嘉珩低聲認錯:「我錯了,我好過分。」

初梔眼圈又有點紅了:「你怎麼能真的走了,你好過分,你就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裡。」

「是我不好。」

「陸嘉珩王八蛋。」

他低低笑了一聲:「嗯,陸嘉珩是王八蛋。」

初梔吸了吸鼻子,瞪著他:「以後要是再這樣——」

她沒想到後面威脅的話要怎麼說才能更有力度一點,聽起來更兇狠一點。

他已經收了笑,跟她商量似的柔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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